“我怎麽知道是誰,難道是大發善心的納/粹?又或者是什麽‘江大王’?還是什麽過路的農夫?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我都想不明白。”何巒的目光從蠟燭旁離開,落在幾個裝滿武器的箱子上,說:“你說那是十多年前的老槍是吧?”“是的,千真萬確。”“嗯。”何巒撩了一下頭發,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工具準備修理通訊器。陳巍自己檢查好日記本,再放迴原位,撐在何巒麵前問:“你有什麽想法?”何巒抬起頭看著陳巍的臉,捏著鐵簽轉了轉,說:“十幾年前來過這裏的一群人。絳曲不是說我父親沒死,他就在岡仁波齊嗎?噢,好吧,說不定就是他救了我們呢?誰知道。”他們看著對方的眼睛,忽然笑起來。陳巍站直身子去一邊給自己和何巒分別倒去熱水,說:“是啊,誰知道呢。”*北京的暴雪在強冷空氣過境的第二天準時到達,氣象台發布了紅色警報,預言這場暴雪將會給北京城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但多數人以為這是危言聳聽。大雪把門口的楹聯和燈籠埋沒,寺廟裏綁著飄帶的古樹也披掛上霜雪,那些紅色的許願帶、桃木牌以及銅鈴鐺,都被凍上了一層冰塊。隻有鈴鐺偶爾還會響,像是灰沉沉的歎息。“先生,下午五點半有一個協商會議,請您記得要準時到場。”秘書從門外走進來,他的皮鞋發出單調的響聲,“這裏還有一些剛從傳迴來的資料,有關西藏的,請您過目。”顧歧川正坐在垂掛有墨綠色帷幔的辦公室中,他身下坐著的鎏金木椅覆蓋著奧比森工坊的麵料,上麵的刺繡每個月都要花費不少金錢去維護。他在看報紙,桌上擺著奧古斯汀雕刻的半身像。聞言他轉過身子,把報紙折疊好放在一邊,從秘書手中接過牛皮紙袋,繞開封口之後從裏麵抽出幾疊紙和一些彩色印刷的照片。他很快地翻過去,在最後看到一張地圖,上頭有一個紅標。“你確定嗎?”顧歧川蹙起眉峰,伸出手指點在紅標上,抬眼看著秘書,“你確定這種子彈是在這個地方被發現的?”秘書眨了下眼睛,把眼鏡扶好,迴答:“是的,先生,我向線人反複確認過很多次,所以一定不會錯的......雖然這確實有些離譜。”顧歧川把整隻手覆蓋在地圖上,把一張照片滑過來:“這可太離譜了。那裏是無人區,誰會跑到那裏去打槍,偷獵,還是偷渡?”“哪個都不是什麽好事。”秘書說,“根據現場的描述來看,是大範圍火力作戰,甚至還有飛機參與,因為地上有空投炸彈留下的彈坑。沒有屍體,應該是被處理了。”“什麽時候發生的事?這麽大的火力交戰我怎麽沒聽到一點風聲?邊防沒管嗎?”顧歧川問,他把文件紙攤開,再打開電腦。秘書把手裏的文件夾換個手拿,說:“具體時間不知道。現場發現子彈的時候是三天前,根據現場殘留來看,交戰大概發生時間是在五天前,也就是3月13日。媒體沒有報道過這件事,可能是邊防軍和偷渡者的一次較量,或者是跨境犯罪團夥。”“哦,是嗎?”顧歧川說,“那你想過沒有,為什麽偷渡者或者跨境犯罪團夥手裏有我們的子彈?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我們現在成為活靶子了。”秘書忽然說不出話,他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走還是該留。顧歧川揉了揉眉心,揮手讓秘書出去,讓他在會議開始前記得來提醒自己。秘書有些不放心,走了兩步又迴頭:“先生,我們......”“我們不會有事的,這隻不過是一場小小的惡作劇罷了,我可以對付。”顧歧川說,他帶著微笑,仿佛並不在意地翻動照片,“你不用太擔心,請安心繼續你的工作。”秘書離開了,他輕輕帶上這間隨處可見奧古斯汀半身像的辦公室的門。顧歧川鬆開手指,那些紙頭和照片滑落在辦公桌上,墨綠色的帷幔後是夾在多裏安立柱中間的凸窗,外麵正滑過飛雪。身後的細木鑲板一直頂到天花板上,讓房間看起來格外寬敞高大,路易十六時期的壁爐擋掛著流蘇,用鴕鳥和天堂鳥羽毛裝飾。顧歧川坐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中,敲著手指仔細考量。他拿起桌上的電話筒,撥了號,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那邊才傳來聲音:“三老爺。”白逐掀開身上的薄毯下床,一邊聽著的電話。她的聲音帶著午睡剛起的朦朧感,雖然有些蒼老,但聽起來仍然如煙霧般引人入勝。她披上煙灰色的綢緞,鑲嵌有貂皮,哪怕不是為了保暖。“陷害你兒子的那顆子彈,出現在西藏的無人區裏,根據現場判斷,估計是境外偷渡者或者犯罪集團幹的好事。你看,我現在也要為自己辯解了。”“前麵注入了紅色晶體的子彈嗎?那可是你的得意產品。有關方麵在查你了嗎?”白逐給自己倒一杯白開水,在鋪著厚蕾絲桌布的圓桌前坐下,抽出紙筆記錄通話內容。“沒有,消息被封鎖了,媒體沒有報道過這件事,全國上下沒聽到一點風聲。我得依靠線人才能拿到這麽多資料。有人不僅陷害你兒子,還要拉著我一起下水,真是個惡毒的混蛋。”白逐敲著鋼筆帽,疊起腿,腳邊一隻元朝的青瓷細頸花瓶,鑲嵌有葉卡捷琳娜時代的鎏金手柄。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是陷害,那麽肯定有人指控是你為犯罪團夥提供了這種子彈。”“是的,白夫人,所以我才來知會你一聲,假如我被指控了,那麽你的兒子也就危險了。”顧歧川從座椅中站起身,拉開帷幔看雪,“如果你不想讓你兒子上軍事法庭的話,你得提前準備。”“我們得編個好故事。”白逐在紙上寫下一行字,“我想你一定會揪出這個偷走子彈配方的蟊賊,然後讓大家都好過的對吧?”“當然,這是我的責任,這關係到公司的秘密。但前提是這個偷走配方的人不是你的兒子,這個想要的陷害我的人不會正在與我通話。”“如果放在平時,你這麽說一定讓我生氣。但現在不同了,我本人也正在因為這件事焦頭爛額。我確實做過很多見不得人的事,但我可以說,在這件事情上,我問心無愧。”“那最好不過了,白夫人,我們是合作關係。看在白迂的分上,我希望我們之間不要再起什麽紛爭了。”白逐聽見白迂的名字,頓住了手,她轉了一下鋼筆,抿抿唇,說起另外一件事:“作為迴報,我也告訴你一個剛從內部聽到的消息。時間局總局執行部的部長前不久遞交了辭職申請。”第177章 熙熙攘攘顧歧川用手指撚著一片冬青葉,旁邊的木架上擺著燒陶花盆,幾塊覆滿青苔的石頭孤零零地躺在枯枝下,盆身點翠的梅花卻春意盎然。白逐的聲音不輕不重,很難想象出她現在的表情。“等一下,白夫人,”顧歧川掐斷一片葉子,然後隨意地丟在樹根處,“你是說執行部的部長辭職了?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你應該明白的。你從誰那裏聽來的消息?”“林儀風。他是裝備部的部長,時間局有什麽動靜他知道得最清楚。我們都知道這種話不能亂說,顧三,在這方麵我和你一樣清楚,而且我比你更加謹言慎行。”白逐斜著身子,她把散下來的頭發攏到耳後去,微微蜷曲的白發垂落在肩頸旁,仿佛夏天的藤蘿也順著這樣的弧度開了花。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抹著莓果色的口紅,這讓她身上因為年老而逐漸顯露的嚴厲被磨平了棱角,冷淡的氣質也一並消融在不可多得的慵慵倦怠中。顧歧川沒有再去撥弄冬青,他似乎對這株綠色的植物失去了興趣:“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你的謹言慎行可是在我們幾個家族中出了名的。部長為什麽突然辭職?這裏頭有什麽值得琢磨?”大雪擋住了顧歧川眺望遠山的視線,從他所處的高樓俯瞰,城市都被白色的壽衣掩埋。更遠處,淵青的山巒變成了灰色,吹口氣都會化開。這大雪一路向北,蔓延到貝加爾湖更北方。白逐隨手打開屏幕,沒有放聲音,也沒有去看視頻畫麵,她隻是為了讓房間看起來不是那麽冷清,好歹要有點煙火氣。她壓著紙條,黑色的鋼筆在她手指間打轉,房間裏飄著輕輕的墨水香。“裏頭值得琢磨的東西可太多了,”白逐過了會兒才開口,“部長突然辭職的原因還不清楚,但我覺得這裏麵肯定有問題。李重岩在審核申請,似乎有些猶疑不決。”“你覺得這個事情應該怎麽看呢?我想李重岩一定跟我們一樣想不明白,但他找不到錯處,所以才會猶疑不決。”“如果四爺沒有在申請書上簽名蓋章,那這就沒有什麽好說的,部長還有幾年才熬到退休,有的時間去消磨。但如果他真的簽上了自己寶貴的名字,還蓋上了大印,那這裏麵就有文章了。”顧歧川踩著皮鞋在辦公室裏徘徊,手工編織的厚地毯讓他的鞋底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他低頭賞花,或者說他在觀賞那些色彩斑斕的琺琅器和鍍金座鍾,這些都是他幾十年的珍藏。外頭風聲大了些,顧歧川直起身子說:“如果部長真的退了,那麽下一任部長是誰?這不言而喻了。唐霖現在是副部長,升職為部長不過是時間問題。但我知道你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當然,顧三,你能明白我的心思,真是難得。你總能想明白,不論大事小事,你總能想明白。”白逐說,她轉過眼梢瞥了下屏幕,“北京遭遇了寒流?噢,看起來情況不妙。”“暴風雪在幾天前降臨了,我不知道這場災難要持續多久。氣溫已經降到了曆史最低,還有繼續下降的趨勢,這不是個好消息。南半球的航線已經全部關閉了,還有幾條在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