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們告別,李重岩升上窗戶,車子離開廣場,在濕漉漉的地上留下幾道輒痕。李重岩一直亮著手機,他翻看聯係人,點開符陽夏的頭像,停留了很久,卻一直沒有撥通。他又開始咳嗽,頭疼得厲害,前麵的助理幾次迴頭看他,眼神憂慮:“先生,您需要幫助嗎?”“不,就是著涼了而已,你知道,春天容易感冒。”李重岩說,他把手機放迴衣兜,扣緊大衣的領口,“吃點藥就好了。”“您最近經常出入醫院,真的沒有什麽事嗎?”李重岩把帕子放下,瞥見一絲紅色的血跡,他不動聲色地疊好,搭起雙手,看著外麵飛速消失的街景,說:“隻是做一些常規檢查,畢竟經常待在實驗室裏,輻射太強。”助理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看看後視鏡,李重岩坐在窗邊,還是那個一如既往的姿態,側著頭,皺紋裏鑲著灰色的微光,黑色的大衣讓他看起來嚴峻又冷清。迴到郊外的常年閑置的別墅後,李重岩沒有工作,他讓助理幫他審閱了部分文件,然後走上二樓自己的房間,他想休息一會兒。進門之後電子管家自動為他彈出屏幕,開始播放新聞。在過去的很多年裏,李重岩就曾在這間房中一邊與朋友談笑,一邊了解天下的時局。書桌上放著幾本舊日記,還有海涅的詩集,幾個南宋時的青瓷碗擺在書櫃旁,牆壁上掛著充滿後現代風格的畫作。高矮不一的相框錯落擺放,多是一些合影,上麵的人都穿著軍裝,頭上斜斜戴著帽子。照片的顏色淡化了,下麵寫著小小的日期,墨水筆寫的,有種哀愁的年代感。“1977年6月,第一次見到符陽夏。”“1983年1月,符陽夏和季宋臨。”“2001年12月,簪纓侯爺去世。”“2008年10月,在西藏岡仁波齊。”“2009年3月,和符陽夏一同前往西伯利亞埃文自治區,通古斯河畔。”“2009年7月,貝加爾湖基地,飛行考試前夕。”“2011年11月,迴家。”“2017年,反恐戰爭,和兒子最後一張合影。”“2018年,她的葬禮。”......他脫掉大衣掛在椅子背後,然後在床上躺下。許久不曾工作的供暖係統讓房間溫暖起來,如柴火劈啪在燃燒。新聞仍在繼續,他在這單調而有規律的聲音中睡去,窗外下起了小雨。*符陽夏把筆放下,敲著筆頭,一邊在通電話。他看著窗外新開的花,薄薄的霧氣飄過院牆上的雕塑,連語氣都變得溫和起來:“今天準備迴國嗎?那晚上就能到了。”澳大利亞,墨爾本國際機場。符家夫人坐在前往機場的車上,她穿著白色雙縐的長褲,灰綠色斜紋綢上衣外披著顏色稍深的長袖外套,頭上的寬簷帽子是灰調的薑黃色的,與手腕上的鐲子相得益彰。她看看車窗外傾斜的天空,雲很少,空氣卻很渾濁。在蛛網上方,隱隱約約能看出空天母艦的底部結構,像是另一個星球。城市裏燈火通明,武裝直升機在空中巡遊,大街上停滿警車,到處都是警戒線,遊行隊伍正舉著牌子聲勢浩大地穿行在城中,牌子上寫著“war”。夫人看著路旁飛速後退的燈柱,敲了敲手指,迴電話:“城裏不太平。早上剛來過一次遊行,被警察打散了,現在又開始了。我想早點迴國,國內比較安全。”符陽夏沒有說話,夫人又問了一句:“最近到底是怎麽迴事,空洞跟失控了一樣,我活了這麽多年,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遇見。老符,你是管這個的,你應該知道原因。”“嗯,是出了一點問題,不過是小問題,我們可以對付。”符陽夏笑笑,語氣聽起來很輕鬆,他重新捏起筆,挪到文件紙下方的簽名處,“也許明天就解決了,就像符衷小時候的夢一樣。”夫人笑起來,牽動了臉上的皺紋,細瘦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說:“你還是沒跟我說實話。”符陽夏輕輕地笑出聲,像是午間小敘,看起來和樂安寧。他抿抿唇,轉動了兩下筆,玩笑般地說起:“也許是空洞打算要把地球撞毀了,正在準備熱身運動呢,我們就要完蛋了。”說完他們都笑起來,符陽夏歎息了一聲,一邊笑一邊揉著自己的額頭,挑了挑眉毛,沒有說什麽。有很多可怕的真相,就這樣在雲淡風輕的玩笑中說出了口,就像懷著愉快的心情談論悲傷的往事,所有的悲傷都煙消雲散了。夫人以為他是在說笑,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符陽夏在她麵前總是很有幽默感。“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還跟孩子一樣說謊,我說你該怎麽辦才好。”夫人笑著責怪,車子轉了一個彎,通往機場內部,“今早接到消息,新西蘭島已經完全沉沒了,難民都在往澳大利亞過來。前兩天堪培拉火車站遭到恐怖襲擊,政府為此大傷腦筋。”“早點迴家吧,國內暫時安全。我們會盡量爭取和平方式解決這次空洞危機的,不能再打仗了,人類不應該落得如此地步。”“噢,天哪,我不過是出來度個假,怎麽會變成這樣。兒子呢?符衷最近怎麽樣?你有在跟他聯係嗎?新聞上關於‘迴溯’計劃的報道都很少了。”符陽夏的視線一直在筆尖打轉,看起來神遊天外,不知歸處。外麵傳來鳥鳴,也許是黃鶯,從故宮裏麵飛出來的,帶著王朝的繁榮和興盛。他把一切都往美好的方向講:“他很好。”“當然,我兒子不會出事的,畢竟他那麽優秀,還有一個很優秀的教官。我記得他的教官叫什麽來著?好像姓季......季什麽啊,我忘記了......”“季。”符陽夏告訴她,這個名字冰塊般在舌尖打了一個轉,然後像水一樣落進肚子裏。“噢,我想起來了。我隻見過他一次,確實一位出彩的年輕人,我很放心地就把兒子交給他了。”夫人的車子停住,她走下車,聞到空氣中淡淡的煙味,保鏢圍在她周圍。薑黃色的帽子壓在夫人的發髻上,耳朵下的珍珠搖晃著,不知道是這珍珠增添了她的美麗,還是她讓這對珍珠更加熠熠生輝。“我到機場了,等會兒就登機,今晚我就能到北京。你安心工作吧,不用管我,我知道你最近有的忙。”符陽夏最後在文件紙上簽下了名字,這是他思量了很久之後的結果:“我迴家等你。很久沒見了,應該看看。過段時間我又要帶部隊出任務,再見麵要等大半年。”“你總是這麽忙碌。”夫人說,她提著白色的皮包,穿過一條鋪著古典的墨綠色地毯的通道,涼颼颼的香水味和熱烘烘的硝煙味混合在一起,組成岌岌可危的前奏,“好吧,我們家裏見。老頭子。”“家裏見。”符陽夏微微地笑,他沒有立刻掛斷電話,他總是讓夫人先掛,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夫人等了很久對麵也沒有斷開,她走到私人飛機起落的專屬接待廳中,看看手機上仍然顯示著在通話中。夫人眯起眼睛笑,皺紋也變得年輕了,她知道符陽夏的小把戲。她掂了兩下手機,按下掛斷鍵。爆炸突然在身邊響起,緊接著傳來人群的尖叫,墨爾本機場的候機廳連環爆炸,所有的建築瞬間在爆炸的火光和煙塵中塌陷。不遠處單獨停留的一架灣流g550公務機夫人即將乘坐的私人飛機也緊接著炸裂,整架飛機刹那四分五裂,白色的鋼板被炸上天空,然後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滑進旁邊的草坪裏。火勢一下席卷了整座機場,人們都在四處奔逃。距離機場一公裏外的一處酒店高樓中,電腦上顯示著機場內部的監控錄像,最後一幀畫麵停留在符家夫人按下掛斷鍵的一瞬間。窗邊有人麵對著機場燃起的熊熊大火,平靜地打電話:“任務完成,目標已死。”說完他把電話扔進玻璃罐,一陣電流過後,電話化為分子散開了。電腦關閉後放進箱子,玻璃罐也被他卡進箱子第二層,做完這些之後他提著手提箱走出房門,一點痕跡也沒留下。爆炸過後消防車和救護車才趕到,緊急滅火。倒塌的廢墟中露出一隻薑黃色的帽子,一團火燒掉了帽子的半邊,火焰像北京三月紅色的花兒一樣在廢墟上搖曳。作者有話說:劇情需要,接下來攻受很長時間不會出場。有大綱,會完結。第170章 按劍鷹揚爆炸發生的時候,符陽夏剛放下手機,他心裏有種溫暖的感覺,蠟燭一般在燃燒,猶如微風吹過夏日的河流,他與多年不見的老友在河邊漫步。符陽夏看了看時間,計算著距離夫人到家還有多少個小時。他蓋上筆帽,打了一個電話迴家裏,讓人準備晚餐,他說了一些夫人喜歡的菜,又讓人打掃了別墅和花園。別墅裏的花已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