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亂抓著手,醫生見狀握住他的手腕,輕輕幫他擦去臉頰上的血,說:“指揮官沒有事,大家都很好,你也會好的,我們都會好的。你做得很好,無人傷亡。”飛行員哽咽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眼窩裏嵌滿玻璃碎片。他痛苦地扭動著脖子,嘴角溢出白沫,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臨時總控台的屏幕上跳出警報,耿殊明撐著腰站在屏幕前,衝鋒衣上全是髒兮兮的泥土。監測員通報了警報情況:“多處同時發生地震,震源深度均在60公裏以內,破壞性極強。目前監測到的陸地震級最高至9.6級,海底最高10.1級,正在繼續監測中。”“我們在深海區投放的浮標顯示,大洋中心正在持續生成海嘯,往陸地奔襲而來。第一波浪潮衝擊將在15分鍾後到達,浪高預估65米。第二波衝擊在45分鍾後到達,浪高未定。”“地下檢測到岩漿活動,陸地有分裂趨勢,多處形成新的岩漿上升通道,地圖上馬上就要添加新的火山。”邵哲升抱著電腦對耿殊明說,“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全都是。我模擬了一下,到時候滿地岩漿橫流,這一片範圍內的土地,全都將化為焦土,一切生命蕩然無存。”邵哲升畫一個圈,“新地”的建築群也被包括在內,他抬頭看著耿殊明。這裏麵自然有問題,建築群絕對不能被岩漿掩埋,那是他們要去考察的地方,裏麵還有一座怪異的黑塔。耿殊明沉默了一會兒,問:“火山還有多久會噴發?”“大概還有十三分鍾。”邵哲升說,他指著屏幕上一個計時器,“岩漿正在裂縫中艱難上升,有些冷卻成了岩石堵住了缺口,還有些來勢洶洶。我們的動作必須比這些岩漿要快。另外,海嘯的破壞力同樣不容小覷,建築群就在海邊,您知道後果的。港口已經保不住了,但是沒船停在裏麵,也就另當別論。當務之急是保護建築群,老師,我們得想想辦法。”“海嘯。”耿殊明說兩個字,轉頭看著比他矮許多的邵哲升,“火山噴發過後幾分鍾,第一波海嘯浪潮就將到達。到時候海水灌進火山,再加上暴雨,可以讓岩漿迅速冷卻凝固。”“第一波隻能擋住一小會兒,第二波卻要在半小時後才能到,這期間怎麽辦?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範圍大規模的火山噴發,不噴幾天幾夜是停不下來的。”耿殊明沒有說話,他扶著胯在總控台後麵踱步,摸著自己的下巴。邵哲升追上去一步,繼續說下去:“而且整塊大陸都在分裂,建築群底下也可能出現裂縫,到時候不用火山,它自己就裂了。我們得想想。就算岩漿暫時凝固了,海嘯衝過來的時候全都得遭殃,水無孔不入。”邵哲升正要繼續說下去,耿殊明掐著眉心,抬手示意他住嘴:“要想把整個建築群護住,得要有一個屏障,擋住那些岩漿和水。先擋住那該死的第一波海嘯衝擊,剩下的在另外想辦法。現在有什麽足夠大的東西能罩住整座建築群呢?還要擁有能抵抗岩漿高溫和海嘯衝擊的能力。”邵哲升很快地迴答:“可以動用分子重組係統,我見過指揮官用這個係統憑空造出了一個停機平台,想必很有用。”“分子重組係統需要高級別權限才能使用,我們幾個是研究員,有個屁的權限,你在說個錘子?”耿殊明比著手勢,窗外的暴雨鋪天蓋地,海浪一浪比一浪兇猛。“那就去找執行員,去找指揮官,我們這麽多人還怕找不到幾個權限夠的軍官?現在誰在指揮?指揮官呢?他在哪裏?火燒眉毛了他怎麽不見蹤影?”耿殊明大步離開總控台,開門走到外麵去,邵哲升跟在他後麵。耿殊明脫掉身上的藍灰色衝鋒外套,抹了一把頭發,說:“指揮官現在在急救艙裏,心髒都已經不跳了。外麵亂成一團。”邵哲升心跳抽了一下,耿殊明拎著自己的髒兮兮的外套,往走廊另一頭快步走去:“你去找指揮層的人,輔助決策員,臨時決策員,總有那麽幾個!我去急救艙看看,就算閻王收了他的命,我也要讓那些醫生搶迴來。”“聽著,醫生,火山將在十分鍾後噴發,岩漿會波及我們要去的建築群。還有海嘯,浪頭一過來什麽都沒了。我們需要開啟分子重組係統,形成屏障保護建築。我們需要指揮官下令。”醫生摘掉口罩,抬手指著裏麵,撇起眉毛:“我們正在搶救,從飛機上下來時心跳都停了,我們......我們不知道......教授......指揮官不能死,他不能死......”說到後來醫生語無倫次,他幾乎要哭出來了,攤著手比劃,雙眼蓄滿淚水,眼角的皺紋都堆起悲傷的弧度。耿殊明揉了揉眼睛,看了眼艙內,說:“有什麽能讓他快速恢複心跳的措施嗎?我相信你們的醫療技術,我們已經能超越光速了,難道還沒有這樣一種醫療技術嗎?隻有九分鍾了,我們是在和時間賽跑。求你,我們需要他,任務絕對不能失敗。哪怕隻是一小會兒也好,就一小會兒。”“我明白,正在進行心肺複蘇,使用了最先進最強力的ecmo設備,電壓都已經加到最大。我們都明白指揮官的重要性,一路上都是他帶領我們過來的,我和您一樣清楚,教授。”醫生抬手抹一下眼角,繼續說:“你看看外麵,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碰見這種陣仗,我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裏。”“你們在這裏幹什麽?你不進去救人在這裏聊天?醫療隊的規矩是這樣定的嗎?”朱突然走過來,滿身都是血,白褂子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他頭上綁著繃帶,大聲質問醫生。醫生戴上口罩進門去,耿殊明剛要對朱說什麽,朱抬手打斷他,給自己戴上袖套,說:“我知道。”說完他推開艙門走進去,裏麵正在手術的醫生都看著他,朱走到電壓控製台旁邊,瞟了一眼,命令道:“繼續加大。”“再加大會死人的,現在已經是生理極限電壓了,朱醫生。”朱撩起眼皮從他們臉上掃過,通紅的眼眶看起來並不虛弱,而是冷峻:“在你們麵前的是活人嗎?就算閻王收了他的命,我們也得搶迴來!繼續加大,立刻執行!”醫生們噤聲,均不敢說話,朱將滑塊上撥,電流持續湧出,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計時器。醫生說了句抱歉後用剪刀刷啦一聲剪開季身上的衣服,讓他上半身赤裸。朱脫下季的手套時,看到他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個指環,精鋼材質,依舊閃閃發亮。所有醫生都放慢了動作,朱垂首站立,緘默不語。寂靜中他們看著那枚小小的指環,有人囁嚅著問:“原來指揮官......結婚了嗎?”朱使勁眨了眨眼睛,他很快地把指環從季手指上取下來,瞥見內圈刻著符衷的名字。朱很明白,他一直都明白,有些東西心照不宣,無需多言。旁觀者往往能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這種水汽一般模糊氤氳的情感,所暈開的顏色如心頭的朱砂。就像此刻、今日,他的痛哭和眼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被這枚指環套住的兩個人。“也許是未婚妻。”朱淒慘地笑了笑,用幹淨的帕子把指環包住,塞進口袋裏。邵哲升從底下一層跑上來,拽住耿殊明的衣袖,喘著氣說:“一名輔助決策員失蹤,另外的正在通過零號坐標儀嚐試聯係北京總部,還需要一點時間。現在是嶽上校在臨時指揮,在這裏他的軍職最大,但我看他根本不行!”耿殊明撩開衣袖看看腕表,焦慮地踩著鞋跟,往急救艙裏看一眼,說:“還有七分鍾。不要著急,哲升,一碼事一碼事地解決,不要自亂陣腳。這是指揮官曾經說過的話,我們需要學習。”忽然外麵劃過一道猛烈的白光,白晝一般明亮,猶如升起了一輪太陽。耿殊明抬手遮住光線,緊接著他就聽到一聲巨響,就在外麵不遠處地地方爆開。霹靂乍驚,整個懸浮在空中的聯合基地都在劇烈顛簸,往旁邊偏移了不少距離。耿殊明猛地一晃身子,沒站穩,往側方倒去,邵哲升抓住他,撐在欄杆上避免摔倒。閃電擊中聯合基地的停機平台,瞬間擊穿整個升降艙,幾萬攝氏度的高溫刹那席卷了寬闊的平台,灼燒成焦黑色,邊緣的防護欄杆和金屬擋板已經全都融化成汁水,並且損壞了三門榴彈炮。霎時警報大作,整個基地閃爍著一片紅光,星河不斷在廣播中提醒注意防護,機械師們組成小隊穿好防輻射服衝上停機平台進行搶修。嶽上校站在指揮屏幕前暴跳如雷,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讓他心力交瘁,人手不夠了,哪一方都調不動。空中會吸引閃電打擊;地麵上正在大地震,火山蓄勢待發;海洋裏被狂暴的海嘯霸占,浪高已經蓋過了斷崖頂端。第168章 將登太行“天哪。”邵哲升捂住臉,蹲下身子,大口唿吸著,胡亂抓著自己的頭發,“我們會死在這裏嗎?被閃電劈死?被火山燒死?還是被海水淹死?”“我們不會死的,我們很強,我們都是精英。人不能被打敗。”耿殊明把邵哲升拉起來,盯著他的眼睛,“想想那個製圖員,你們死去的夥伴。我們要帶著他的遺誌繼續進行高尚的科研事業,我們得替他活著。”電壓在朱手中持續加大,其他幾個醫生冷汗淋漓。他們剖開了季的胸腔,用機器人在心髒上裝好起搏器,斷裂的肋骨和腿骨都用外骨骼固定住。計時器飛快地跳動,他們現在是在和閻王搶人。“時間,在和我們每個人賽跑。”朱輕聲說。朱最後按下開關,強大的電流從導管中射/出,進入起搏器,帶動機械運轉,同時進入神經和循環係統,瘋狂刺激大腦及內髒。眾人死死盯住監護儀,幾秒鍾後,心電猛地抖動一下,同時他們也看到了胸腔中的心髒在劇烈收縮。原本一片漆黑的監護屏幕霎時全部亮起,顯示出大腦以及內髒的情況,全身造影懸浮在上空,昭示著已檢測到生命體征。大量的數據湧入電腦,星河的醫療主機飛速運算,很快得出分析結果。與此同時,計時器哢噠一聲,全部清零,終止計時。他們踩住了時間的腳後跟。“去把外麵那個教授叫進來,快點。你們去找一床幹淨的毯子。你們幾個把這些插頭拔掉,我們得把指揮官運出去。外麵需要他。”心髒再一次搏動後,季突然睜開雙眼,強光照進眼球,瞳孔急劇收縮。眼眶周圍呈現不正常的紅色,眼瞼下露出藍紫交錯的小靜脈,睫毛濕漉漉的,好歹有一點生氣。眼前出現模糊的人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如天地初開,萬物混沌。那時候他腦中一片空白,隻聽見混亂嘈雜的聲音,如蛩音夜響,不知春夏幾何。沉寂的記憶再次被揚起,仿佛漫天沙塵迷住了眼睛。電流在大腦中穿行,喚醒一個又一個的分區,痛感潮水一般襲來。記憶中時而是大火,時而是花香,死亡和浪漫長隨身側。等待了幾十秒,季終於能看清東西,那些穿著白褂的醫生的臉,還有他們臉上的表情。有些人看著他睜開眼睛,都要哭出來了,但還是拚命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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