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又一枚導彈打過來,顧州扳住駕駛杆,踏下製動器,斷掉尾翼的飛機在急劇的減速和慣性作用下猛地偏斜了一個垂直角度,然後和導彈一同紮進深厚的雪裏。飛機在著地的一瞬間就爆炸了,因為油箱已經裂開,火勢極其迅猛。導彈也在離墜機十幾米的地方炸出了一個深坑,一時間,鋼鐵碎片、火光、塵沙、大雪,一並衝上了天空。雪原因為這一聲巨響而沉寂。第97章 寤寐難忘飛機貼著低空徘徊,發出轟隆的噪音。冰川正在往下滑移,大片的森林被攔腰截斷,不遠處的貝加爾湖已經把湖岸都凍在一起,堅硬得像鐵打的鼎爐。雪塵漸漸落下去,迷蒙之中看到衝天的金色的火焰,炙烤著周圍的雪被,很快就化成了水,汪汪地聚成了河流。碎裂的鋼板深深插/進雪原中,其中一塊上飛濺著瓢潑的鮮血。林儀風搭著手站在機艙中,助手從後麵給他披上大衣。他俯瞰地麵長久地靜默,繃緊的嘴角看不出悲喜,盤桓了一陣之後他命令飛機降落。外麵北風繞著山林奔走咆哮,一隻夜梟逆著大風上行,林儀風搭著舷梯走下來,踏上鬆軟的雪地。他望著前方的烈火長長地唿出一口氣,化作煙霧散進冰冷的空氣中。“你們檢查一下周邊,不用跟著我。”林儀風抬手對武裝的士兵說,他裹緊大衣,看了看西邊的天空,那一片天很空曠,然後隻身繞過殘骸走進火光。他在那塊濺滿了鮮血的鋼板下停步,抬頭辯認一番,這應該是機翼。深入雪地數米,林儀風可以想象,這麽深的雪地下方埋著誰的屍體,他一定是被機翼紮穿的。很快就把誰的死亡拋在腦後,林儀風不動聲色地瞟一眼正在工作的士兵們,獨自踽踽徘徊。忽然腳下踩到什麽小巧的硬物,他踢開雪,彎腰撿起來。是一部傳唿機,沒有被損壞,上麵顯示正在向外通話,等待對方接聽。林儀風迴頭看了一眼濺血的鋼板。中國西安,三疊正把葫蘆雞從廚房裏端出來。他多年沒有迴家,故居沒什麽變化,隻有家中父母都老去了不少。院中有一口古井,據說下麵養著井龍王,冬暖夏涼,三九不凍。飯廳裏點著燈,賓客來了三兩,對酒談笑很是熱鬧。西安下了雪,窗戶上蒙著一層霧潞,光暈都醉醺醺的。三疊擦幹淨手到院子裏去洗刷祭祀的用品,冷風打頭,他拉緊圍巾。忽然一種寂寞湧上心頭,三疊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情感,隻感覺沒來由地想哭,卻找不到緣由。他看了看落雪的天,大概是天氣太冷了,風吹著眼睛酸疼,有點想念顧州的懷抱。等會兒一定要給顧州打個電話,三疊想,迴來之後就一直在忙碌,沒顧上聊寫衷腸。衣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三疊停下手上的活,翹著手指摸出手機來看,顯示的是一串陌生號碼。他以為是騷擾電話,沒理,滿手是油膩不好動作,放迴衣兜等它自己掛斷。鈴聲一直在響,在寂靜的西安的夜晚顯得單調而冗長。裏頭的二叔似是聽見了,打開窗探出頭來招唿:“乖娃,是不是你手機一直響起的?”三疊晃晃手說他省得,上去幫年邁的二叔關好窗戶。他捧著手機看,手因為泡著熱水泡紅了。鈴聲不知疲倦似的震個不停,起碼有兩分鍾了,哪有振鈴振這麽長時間的。忽地一陣冷風灌進衣領,三疊打了個激靈。猛然想起顧州曾對他說,如果有陌生號碼打進來,記得要接。那一瞬間他覺得心髒被捏緊了,有種窒息的感覺。三秒過後,三疊按下接聽鍵,靠在耳朵旁聽。他沒出聲,因為不知對方身份,貿然說話容易暴露自己。他站在那口古井旁等對麵說話,然而話筒中一片死寂,甚至比自家的院子還要冷清。手機上顯示電話沒有掛斷,正在通話中,信號良好。沉默了數十秒,三疊試探性地壓低聲音說:“喂?”那邊一下子掛斷了,手機中隻剩下一串忙音。三疊皺著眉看屏幕,屏幕上顯示著時間,正在迅速又緩慢地流逝。院中更冷了,泡著祭品的盆子還放在枯樹下,熱水涼了大半,一隻用鬆枝烤得油光的雞翻著肚子。門庭前左邊一棵細長的棗樹,右邊一座矮墩的石虎,是祥瑞的風水。“乖娃,晏大!”屋裏頭傳來招唿,三疊猛地迴神,“還在外頭吹啥子風,進來碟夜飯了!”“來了,三叔公。”三疊跑去把祭品盆子裏的水倒幹淨,端進屋裏,溫暖的油香和酒香撲麵而來。林儀風低頭看著傳唿機的顯示屏恢複正常,他剛才掛掉了通話。北風攪著他的大衣下擺獵獵飛舞,默然良久後,他三兩下拆掉了傳唿機,熟練地抽出中心芯片,剩下的東西就拋進了雪地裏。“林首長,您這邊有什麽發現麽?”身後傳來助理的聲音,他正頂著狂風往林儀風這邊走。“沒有。”林儀風把手抄進衣兜,很快地迴答,從助理身邊擦過去,“什麽都沒有,一無所獲。”往西部赤塔飛去的飛機上,唐霽把宋塵放倒,掰開他的僵硬的雙臂把箱子抽出來甩到一邊去,撕掉布料給他堵住傷口。宋塵閉著眼睛發抖,臉白著,血色均已退去。前麵的副駕駛艙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他是誰?”唐霽頓住手,再咬牙拉緊布帶:“報告長官,是那個司機。”男人的聲音平淡得像水,飄在唐霽頭頂:“我不是命令你到了貝加爾就把他殺掉嗎?”宋塵顯然聽見了這句話,他的眼睛驟然睜開,受驚似的扳起肩膀,唐霽捂住他的嘴,把他按在地板上,悄悄朝宋塵做噤聲的手勢。“留著他還有用。”唐霽若無其事地繼續手上的動作,不去理會宋塵的目光,“到時候再殺也不遲。”他說完繃起一條牛仔帶子勒住宋塵的嘴,宋塵拚命扳動身子想逃離,然而唐霽死死拽住他腦後的頭發,牛仔布料粗糙得要命,一下子就把宋塵的嘴角豁了一條口子。嘴裏喊不出聲音,隻能從喉嚨裏發出驚恐而憤怒的號叫,他抬腿踢唐霽的膝蓋,整得機艙裏乒乓作響。唐霽和駕駛艙裏的男人在交流,他們看起來都很平靜。宋塵聽不清他們在交流些什麽,劇痛一陣一陣襲來,濃厚的血腥味彌漫著絕望和死亡。宋塵看到唐霽的眼睛,黑沉的,像無垠的夜空。忽然唐霽一掌劈在自己後頸,腦中嗡一聲響,萬物震蕩。他倒下去,頭摔在堅硬的鐵板上,眼裏的淚水也被震落了幾滴。宋塵最後看到的畫麵是有個男人朝他伸手,然後臉頰旁擦過什麽東西,淚水被拭去了。唐霖漠然地聽著後麵的動靜,他不為所動。摩挲著摘掉的手套,他右手手背上有一條深刻的傷疤,唐霖的眼睛因酗酒而發紅,堅定地盯著前方。飛機飛得不高,能看到沿途的大江和山林,路過萬籟俱寂的城市,星點有燈火。林儀風待的地方發生了雪崩。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畢竟高山上開一槍就能要了一山人的命。林儀風和士兵們撤下去,地麵開裂,露出貝加爾湖基地的地下停機場,風雪很快被擋在外麵。從山上唿嘯而下的洪流一下子漫過了硝煙彌漫的戰場,熊熊的火焰瞬間被淹沒在雪下,那塊濺著鮮血的鋼板也一並消失在雪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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