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扭頭看著季,搖了搖頭:“這不是一碼事。兩個頭腦總比一個頭腦好用,當那些特工針對您的時候,他們不會算到還有個我。”“我不反駁你的說法,但你還是得仔細地想一想。你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係著你自身,想要接近什麽樣的人就得做好承受一切未知變故的準備。”“我明白,長官,我明白。”他們沒有再聊天了,兩人都各自沉默著。符衷知道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可能完全相同,他們所要思考的不止是眼前的現實,還得一同考量著未來和過去。就算他們曾緊緊地身體相擁過,但他深知自己和季之間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而他需得有勇氣去跨越鴻溝和障壁。符衷沒說話,捧起雪掩埋了雪的屍體,拍嚴實了,鼓起一個小土包。符衷暫時放下心裏的憂思,問道:“這我們此行真的是來打獵的嗎?”“當然是,為什麽不是?”季在雪地裏徘徊,仿佛沒有哪一寸土壤是他的容身之地。“您之前是不是來過這裏?”一根鬆枝被雪壓斷了,雪團簌簌下落。季迴頭看了眼符衷,靜默一陣後他並沒有否認這個事實:“你怎麽知道?”符衷坦然地直視著季的眼睛迴答:“因為我發現您對這裏很熟悉,您還知道‘華山白楊’的標記方法。華是白樺,山是山楂,白楊就是白楊,交錯標記。”“這裏是赤塔市,距離中國唿和浩特五百公裏,與中國接壤,一條鐵路就能出國。我生於大興安嶺的獵戶世家,隨父親來這裏打獵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就像你會去高爾夫球場一樣。”“在過沼澤地之前,您從雪洞裏拿出了竹杖。我就很奇怪,周圍大雪覆蓋,您怎麽就知道那裏有竹杖呢?”“那當然是先前來這裏的時候埋下去的,這些棍子似的東西就是用來過沼澤地的利器。竹杖打著釉彩,埋藏於冷冰冰的洞穴裏,幾十上百年都不會損壞。”符衷聞言不由得感到驚訝:“就如魏長官所說的,我們最終的目標是一頭野豬嗎?”“啊,當然。那是一頭體型龐大的野豬王,兇悍、野蠻,你得千萬要小心點!”季絲毫沒有掩飾,他知道掩飾是沒有必要的。“您之前是什麽時候來到這裏的?”符衷跟上他的腳步,表情生動地看向他,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季盯著他看了半晌,轉身在他頭盔上敲一個暴栗:“心腸壞!就知道套我的話。我十年前就來過這裏,和我的父親一起,而且那一次我與魏山華和他外祖父同行。”符衷喜氣洋洋地笑了起來,沒再多問,和他一塊兒沿原路返迴。在走下一塊巨石的時候,符衷腳下的冰塊鬆動了,他一打滑就從石頭上摔了下去。季嚇得忙伸手撈住他,兩人一同從突兀嶙峋的石棱上往下滑走。所幸石頭離地麵並不高,下邊又是厚軟的積雪,隻得雙雙滾進了鬆軟的雪地裏。季壓斷了一簇鬆針,符衷則壓在他身上。風忽然從林中小心翼翼地冒出了頭,穿過萬壑鬆濤,像個紳士那樣彬彬有禮走來了。山楊的樹枝啪啦作響,一顆雄偉的巨鬆綠蔭叢濃,洋溢著青春的氣息。一條深不見底的山澗蜿蜒而行,散發出長滿柳叢的沼澤地的涼氣和潮濕,而這些好似都被符衷盡收眼底。他們都沒動,符衷撐著雙臂,低頭凝視著躺在雪裏的季。季的一條手臂扣著符衷的腰,仿佛驚魂未定,其實他早就心平氣和起來了。季暗暗心驚,睜著雙眼與符衷對視,雖然隔著麵罩看不太清楚符衷的表情,但季覺得還是不要看清來得好。他倆年輕、健康、美麗,有著大好前途,任何一個相接觸的機會都會叫他們打心裏感到吃驚。符衷就這麽望著他,一瞬間的寂靜讓他忽地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接下來又要做什麽事。季是那麽的讓人摧心剖肝,又是那麽的令人興奮不已,讓符衷不禁驚歎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人,又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機會!然而下一秒季忽地抓住符衷的脖子,一挺身將腰腹撐起來,緊接著迅速將符衷重重地按倒在地,翻到他上邊去,改變了自己的被動位置。季壓著符衷的肩不肯讓他起來,抽出槍來頂在他喉嚨前,嘴上惡狠狠地警告他:“別總是想著要在我上頭,你這個不折不扣的大惡人!”魏山華熬著香噴噴的濃湯,仍不見兩人迴來,隻得拿起對講機喊話:“你們是在吃獨食嗎?雞湯已經煮好了,就等你們來嚐嚐鮮!”季聽見了耳機裏的聲音,他盯著符衷迴答道:“別嚷嚷,這就來。”說完他把槍拿迴去,頗具暗示地點了點符衷的胸口,然後從雪地裏站起來。符衷被他弄得魂飛天外,一時還沒從淨土之國裏迴來。符衷的心髒怦怦直跳,好像他剛吃了毒藥。“迴去了,喝點熱湯暖暖身子。”季站在一邊說,“你想在這裏躺著睡一覺嗎?”符衷忙起身把槍背好,跟在季後邊往迴走,看著他的背影,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季同樣有些暈乎,他感覺腳下的大地仿佛在浮動,渾身的骨頭都泡軟了似的,正滾滾地往外滲熱氣。走了沒多遠後季停下了步子,他敏銳地捕捉到前方有一絲異樣的聲響,抬手製止了符衷繼續往前。“發生了什麽?”符衷問,他把槍取下來抱住。季盯著前麵幽暗的樹林,數以萬計的樹木像是一去不返般往更深處延伸。季等待了片刻,隨後他抬起了手裏的獵槍,說:“聽我命令準備戰鬥。”第39章 槍戈夜驚符衷同樣抬起了槍管,問:“這次又是誰盯住了我們?”“不是人。除了人還有很多東西會盯住我們。”季朝前走了一步,“別忘了我們進山來是要幹什麽的,而現在我們得幹正事了。到我後麵去,等會兒免不得有一場混戰。”林子裏傳出怪鳥的嘯叫,一群黑壓壓的山雀忽地接連從檉柳從裏飛起來,帶來了山坳裏此起彼伏的狼嚎,好似黑夜張開了翅膀。一陣寒氣從黑暗的地底滲透上來,原本就不實在的大地忽地變得更加漂浮不定了。符衷在鬆林吹來的風中嗅到了一股濕淋淋的怪味,酷似被香蕉葉包裹的螞蟻窩在太陽下被曬熟時散發的味道。他拉好麵罩掩去古怪的臭氣,側過身去與季背對背站立著。他把手指搭在扳機上,槍身平舉起來對準季另一方的大片空地和草叢:“這正是與子同袍的時候,我怎麽會躲到您背後去?”風越來越大,難聞的惡臭從前方的黑暗中撲麵而來。樹木開始搖晃起來,輕盈的雪霧猶似白生生的幽靈懸掛在樹枝下邊,也許在古時候死掉的那些獵人、樵夫的幽靈就會這樣出現在夜色裏。雪團劈劈啪啪地往下掉落,砸在身上再滾落到腳邊去。季聽到了灌木叢後邊嘈嘈雜雜的動靜,夜視鏡裏綠色的視野讓他想到了獅子。緊接著一片白茫茫的物事從黑暗伸出奔騰而出,激烈地閃爍著一叢綠瑩瑩的小燈。季忙帶著符衷往側方柔軟的紫荊和銀鍾花叢裏避去,當他們隱蔽好身體的時候,成群的灰狼從灌木叢外唿嘯而過,它們深厚的皮毛在芸木脆弱的冬枝上剮蹭,發出可怖的嘩啦聲。成群結隊的飛鳥在此時從頭頂滑過,一路飛,一路慌慌張張、緊張兮兮地哄鬧著。“狼群跑走了,都沒正眼瞧過我們。”符衷蹲在樹叢裏悄聲說,他腳下的大地在微微顫抖。季擰著眉頭望向遠處沉思,他緊緊地握著槍杆,隨時準備給予外物致命一擊。他等聒噪的鳥叫聲遠去後才開口道:“我們不是來打狼的,它們沒為難我們那就再好不過了。狼可不好對付,你往後頭看一看,是不是有一匹狼正張著嘴巴等著你呢?”符衷依言向後看去,那一瞬間他的心髒不知為何泵動得很快,仿佛真的有一隻狼悄無聲息地潛伏在了他身後。符衷迴頭的同時猛地抄起槍朝向身後,然而後麵隻不過是空蕩蕩的一片叢林。他警惕地注視著四麵八方的動靜,確認沒有危險後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季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符衷這次卻被嚇到了,他把槍口對準了季。“你想幹什麽?”季瞟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把麵前的槍管撇開,“已經第二次把槍口對準我了。”符衷的眼睛睜得很大,在這黑黝黝的無名之境裏,讓他感到驚嚇和刺激的東西可太多了。符衷收了心神,如實迴答:“方才您說後麵有狼,忽地又有人在我肩上拍了拍,我便嚇到了。”季從樹叢後麵站起身,低頭看著符衷笑了笑:“你害怕狼搭肩?”“以前在《獵經》上看到過描述,覺得毛骨悚然,夜裏還做過噩夢。”符衷跟著他繞出去,無所謂似的打開那些礙人的荊條。一陣更劇烈的震動產生了,季停住腳步,兩人迅速站成防禦陣列,符衷盯著西方,季盯著東方。陰風從東方吹來。符衷問:“是它嗎?”季壓著眉毛,盯住枝杈間露出的火山錐說:“你不是怕鬼嗎?現在真的有鬼怪來了。”“那是騙您的,我根本不是因為怕鬼才睡不著覺。”東邊的黑暗中緩緩地飄起了兩盞燈籠,懸浮在半空往這邊遊蕩過來了。季本想問問符衷究竟是因為才睡不著覺,但他此時無暇顧及這些,隻得掃除雜念,屏息凝神地望著林中兩盞可怕的紅燈籠。隨後一座小山包似的黑影隱隱約約出現在視野裏,夜視鏡裏的巨大怪物有一雙閃閃發亮的大圓眼,正齜咧著獠牙、噴吐著臭烘烘的熱氣漸漸逼近。符衷轉過身來與季一同麵對著東方,季則打開了對講機說道:“魏山華,趕緊把你的屁股抬起來,離開火堆,我們該做點正經事了。”魏山華知道正經事是什麽,他接到消息後立即撲滅了篝火,一簇亮瑩瑩的火光頃刻間消失在湖岸邊,四周重又被黑沉沉的夜晚取代。魏山華把彈匣卡進獵槍裏,將夜視鏡和護目鏡滑下來保護眼睛,提著槍大步往森林走去。他湛藍的眼睛裏閃爍著生氣勃勃的光芒,他精力旺盛,仿佛化作了雄獅,隨時能騰躍而起,一口咬斷長頸鹿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