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看著他將空針管塞迴包裏,追問了一句:“這種藥也是可以從庫房裏隨意取用的嗎?”季看了他一眼,沒懂他是什麽意思,不過還是搖了搖頭:“當然不可以,你的腦袋瓜裏在想什麽?防凍劑是限製藥物,必須得有權限和正規的申請才行。”魏山華在河邊站起身來,迴頭朝他們喊了一聲:“河水沒有完全凍上,冰麵不夠硬,應當過不了人!看來咱們免不了要趟水而過了!”“唿喝!”季迴答他。符衷幫季提著沉甸甸的武器袋,邁開步子往距離河岸大概一百米的林緣走去,黑洞洞的樹林在他麵前靜默地等待著。符衷把武器袋拽緊了些,問:“既然不過河,我們要趟什麽水?”一聲怪叫突然從林子裏傳出來,白樺的樹梢抖動了一下,旋即靜息了。緊接著一隻通體雪白的大鳥從樹冠叢中躥了起來,在幾人頭頂盤桓了一會兒,然後飛入了漆黑之地裏。大鳥粗啞的怪叫讓符衷嚇了一跳,而季卻絲毫沒去理會它,踏過七歪八倒的拂子茅往前走:“不是趟這條河的河水,是趟深山裏那片黑水湖的湖水。如果水麵凍結實了,咱們就能踩著厚厚的冰走過去,但如今水沒結冰,說明我們千萬得要小心點了!”說完他在草叢中停下腳步,迴頭從符衷手裏把武器袋撈過去,從裏麵取出兩把鏨金唐刀來。他把刀交叉嵌在了自己背上的暗扣裏,見符衷默默地不肯說話,故意笑問道:“你害怕了?”“沒有,長官,沒有害怕。”符衷忙搖頭,“我隻是在想您的刀和剛才那隻鳥。”“刀是唐刀,家裏傳下來的,我一直都帶著,媽媽也從未過問過。方才那隻鳥是雪,別看它長著可怕的貓頭鷹的臉,還有雙圓溜溜的黃眼睛,其實沒什麽好怕的。”季綁好了刀,讓符衷跟上來,走了幾步後又迴頭問:“武器袋重不重?”符衷看著他說:“有點兒。”“要不要我幫你背?”季問。“如果您願意的話就可以。”“你倒還挺會做夢。”季狡黠地笑了笑,什麽都沒做,掉過身子繼續往前走。此時魏山華已經遙遙領先了,正停在林緣旁東張西望。符衷同樣悄悄地笑了起來,抱著自己的步槍跟在季後麵。在由森林、曠野、群山組成的靜謐的黑夜裏,雪的號叫仿佛在四麵八方響起來,鬼與鎮鬼之物待在一起,不免叫人覺得鬼氣森森、心裏發怵。魏山華等到了兩人,各自發了一頂防護頭盔:“等了會兒進了林子,氣溫低,頭盔一定要戴著,裏麵是恆溫係統。要是哪裏漏了風,你的耳朵能凍成冰坨子,用手扒拉一下就掉了。”季幫符衷係好固定紐扣,符衷彎下腰去把腿上的防護帶拉緊,說:“這麽冷的天,我們能遇上什麽好獵物?”“來了這兒就別愁在雪天打不到東西。”山花抱著槍,槍口對準了地麵,神氣活現地站在那兒說,“下了雪,動物都餓瘋了,又不冬眠,隻得出來刨野食。漂亮的長尾巴野雞長得花裏胡哨,一眼就能看見。你拿槍指著它,它怕了,就會一個勁往雪地裏鑽,但尾巴還露在外麵。抓野雞就跟拔蘿卜似的輕鬆,難對付的是那些山豬、狐狸和狼群。”“我想我們還是不要碰見狼群為妙。”季將夜視儀滑下來,警覺地環顧了一圈四周,抬腳走入密林裏,“咱們不是為了這個來的。”三人笑將起來,樹林裏長滿白楊和山楂,落葉樹光支撐著光禿禿的腦袋,符衷一抬頭就能望見深不可測的蒼穹。在一片窪地裏而立的鬆樹上壓著大雪,撲簌簌往下掉。雪在林中淒淒嚎叫,仿佛是上帝的喉舌,要引領人們走上天國去。它金色的眼睛盯著林中穿行的三人看了一會兒,便展開翅膀飛到另一棵樹上去了。山花在前麵開路,尺把深的積雪踩下去找不到著力點,要費好大勁才能把腿提起來走出下一步。幸好防凍帶和頭盔戴著,不至於太冷,盡管如此,符衷仍感覺腿上有絲絲涼意。“在稍微古老些的時候,這兒是獵人的天堂,獵犬的狺狺吠叫在樹林裏此起彼伏,梅花鹿和獵人在山岡旁追逐。現在獵戶都已式微,鮮有人會再扛著槍、喝著酒來打獵了。”季說。符衷默默地聽著季說話,他發覺今夜的季話更多了,性子也比往常更加平易近人了。山林有一種無言的、憂傷的美麗,好似輕盈的大雪,而季也在這時激起了符衷心裏夢寐以求的甜蜜。他們前進了一段路,魏山華在一條羊腸小道上停下來,扒開白樺樹皮上的雪盯著樹幹仔細研究了一會兒,才點頭揮揮手臂:“往西北走。”符衷經過樺樹時特意停下來上前去看了看,他看見樹幹上雕著一個粗糙的標記,不知道哪個古老年代留下來的了,磨損得厲害。符衷仔細辨認了一下,圖案大概是個圓圈,圈裏有個盾形,另外還有些模糊的花紋,不知道究竟是刻上去的還是樹木本來的花紋。最讓符衷感到驚奇的是圖案中間有個箭頭,它正指向西北方。“這裏是專門的獵場嗎?有人看管的那種?”符衷皺了皺眉,問旁邊的季。季瞟了一眼樹幹上的標識,並未作任何怪異之狀,隻是說:“不是。這是原始森林,沒人管的地帶,‘獵場’隻是一個稱唿。”“那剛才那個標記是什麽?我們為何要跟著標記走?”走到了一條窄路,季讓符衷走前麵,自己在後麵護著他,迴答:“據我所知魏山華的外祖父是個厲害的老獵人,估計那標記就是他外祖父留下的。”雪忽地又叫了一聲,聲音好似撞在了山梁上,隨後反彈迴來。符衷打開麵前垂落的鬆枝,跟上魏山華的腳步,魏山華一路上都在找標記。季先開槍打了兩隻山雞,讓符衷幫他背著,順便用山雞掉下來的一片鮮豔尾羽撓了撓符衷的鼻尖。直把符衷逗得連連避讓,季這才把羽毛別在了符衷胸前的束縛帶上,讓他看起來就像舊時的大臣。三人越來越深入森林腹地,寒氣早早地把人浸透了,岑寂的夜空好似天父的溫情的眼眸。符衷追上魏山華,打聽道:“魏首長,我們此行去哪裏?”魏山華站住腳歇了口氣,眺望著遠方的山頭,抖掉衣服上的雪,說:“咱們去碧山潭,到了那裏之後我們就停下來等一等,等到大家夥來了就該動手啦!”“是什麽大家夥呢?”“大概是頭野豬。”魏山華囫圇著說了一句,看著黑漆漆的鳥影如同幽靈般在山穀間飛行,“目前我們還隻是在小打小鬧,真刀真槍的還在後頭呢!”他的話裏的確有種非常嚇人的東西,但這種東西富有想象力、富有童話色彩,具有冒險和犧牲精神,故而並沒有讓符衷打退堂鼓。符衷迴頭看了看季,見他正側身站在參天的鬆樹下,滿肩冰雪,抬著下巴看層疊的群山。他們像是心心相印般對視了一眼,季不動聲色地扭過了頭。符衷唿吸著冰涼的空氣,大山莽蒼寂靜,深邃的穹冥令人浮想聯翩。*陳巍的衣服掛在架子上還沒晾幹,他穿著何巒借給他的衣服,左右不敢出門。捱到深夜,見時間已晚,便順勢留在何巒家裏住了一晚,打算明早動身迴時間局去。雨還沒停,何巒洗了澡出來,去陽台上關好窗戶,再把陳巍的衣褲掛到通風的地方去。熄了外間的燈後何巒進房間裏去,早早地洗漱好的陳巍正搭著腿坐在床上看何巒的書,毛毯隻蓋住了他的大腿。看見何巒進來後他忙合上了書放迴去,何巒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便忍不住笑了:“你急什麽?要看就看,誰還會攔著你不成?”“就是覺得未經你同意就擅自翻你的書還挺尷尬的。”陳巍坐在床邊說,看何巒在旁邊挨著坐下來,把自己受傷的那條腿抱了過去輕輕地揉按起來。“還痛嗎?”何巒問他。陳巍撐著手搖了搖頭:“你的手藝恐怕比推拿師還要好了,哪兒會疼。”何巒被他說得笑了起來,陳巍讓他揉了一陣後就將腿縮了迴去,放下褲腿蓋住傷口。何巒起身去把自己收拾好的行李箱推進桌子下麵,見桌上放著一個牛皮紙袋,他心下一頓,最後還是把它拿了起來,抽出裏麵的相片一張張翻看。何巒懷著平靜的心情看著它們,原先劇烈的苦已經變成了輕盈的酸,但更多的是疑惑。陳巍側著身子倒在枕頭上,拿出手機來準備看今天的更新。看完之後他捧著手機在床上扭了扭,笑道:“今天總算給我整了點陽間東西了,我又可以繼續看下去了!”“看什麽?”何巒過來問道,掀開毛毯後拿著照片坐了下來。“看小說。”陳巍坐起來,攏著被褥把手機遞過去給何巒看,“就之前我跟你講過的那個,賺了我一把眼淚的那個,今天他更了一章大團圓番外。還真被你說中了,兄弟,你說他會更就更了!”何巒粗略掃了一眼手機屏幕,抬起眼皮望著陳巍笑:“巧合罷了,誰還能管得了作者怎麽寫。想喝點蜂蜜水嗎?我去給你端過來。”陳巍心裏高興,忙不迭地點頭。何巒放下照片,起身去外麵給他調蜂糖水,迴來時見陳巍坐在床上看那些照片。陳巍小小地喝了一口蜂蜜水,抽出其中一張遞過去,說:“這是你小時候啊,怎麽看起來傻兮兮的......那時候你看起來好矮哦,現在怎麽長這麽高?”何巒拿相片刮陳巍的臉:“吃白米飯啊,還能吃什麽?你也想長高嗎?”“嘿,誰不想長高!”陳巍快活得心花怒放,“別看我因為身高被七哥他們吊打,但我還年輕著呢,還會慢慢成長的!”他的臉龐上確實洋溢著一種年輕的情感,一看就前途無量。他為人寬厚大度、俠義心腸,最是容不得用心險惡和吝嗇狹隘的宵小之輩。何巒看著他,就覺得自己正受到鼓舞,在這世上像陳巍這樣坦坦蕩蕩的人可不多了。何巒這樣想著,拍了拍膝蓋,去拿來了父親留下的那件軍裝,攤開來端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