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渾然不覺有人在注視著他,自娛自樂似的踮著腳張望,季見他這樣便咬著吸管笑。看了一會兒後體檢中心的燈亮了起來,一名醫生朝符衷走過去,核對身份信息後將他領入敞開的封鎖門裏。季吞下一口冰涼的咖啡,冰塊兒凍得他手心生疼。季搓了搓,哈了氣取暖,不緊不慢地打開隔離門往裏走去。醫生正推著符衷進艙,剛將艙蓋合上後他就抬頭看見了站在觀察室外麵的季。醫生知道這是個大軍官,他正要說話,季抬手示意他噤聲。符衷在診療艙裏躺了很久,艙內的保護性氣體讓他始終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裏。他迷迷糊糊地做著夢,夢到些光怪陸離的奇景,好像闔閉的眼球前麵在不斷放射出五光十色的氣體。他夢到季給他體檢,讓他脫了衣服,再把手按在腰上。符衷猛地打了一個顫,忽然清醒過來,這時他才發現抬床已經移出了診療艙,關節處的固定針也一一拔除了。“你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有的話就快點告訴我。”醫生把填好數據的體檢表遞還給他,“儀器可能有點放射性,不過很微弱,沒什麽大影響。”“沒事,醫生,我沒事。”符衷忙捂住臉拍了拍,謝過醫生後穿上外套匆匆逃出了這裏。他腦子裏還想著季讓自己脫了衣服體檢的事,越想越臊,恨不得有一天也把季看個透徹!醫生剛讓符衷從抬床上坐起來時,季背過身離開了觀察室,一伸手將咖啡杯丟進了垃圾桶裏。他走得很慢,就是想等符衷自己追上來。季忍住迴頭看的欲望,他得營造一種偶遇的假象,絕不能讓符衷瞧見了自己一步三迴頭的模樣。在他即將轉入樓梯的時候,符衷一邊拉著衣領,一邊挎著包趕上了他。“您怎麽在這裏?”符衷理好跑動時被掀亂的頭發和衣襟,將挎包繞到另一個肩膀上去固定住。季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入樓道:“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我不能在這裏?”“您是不是來看我體檢的?”“瞎說,沒有的事。”季插著衣兜,提著一雙長腿踩下樓梯,“我就是剛好經過這兒,然後你自己就追上來了。”符衷跟在他旁邊,踩著一雙漆黑的係帶短靴,防風外套的帽子鬆鬆垮垮地掛在背後,跑起來的時候就上下晃動。帽子兩邊的抽繩被他別出心裁地係在脖子前邊打了個花結。他早已遠離校園生活許多年了,但跟季一比就仿佛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符衷拉住自己的挎包肩帶笑著問季:“長官來這裏幹什麽?難道體檢中心也在您的視察範圍內嗎?”此時他們已走出了大廳前門,來到塞滿了充斥著自然清香的廣闊天地中。季聽了他的話,腳下不自覺地往右偏了一步,說:“剛好得空就過來巡視一圈,哪知道正好碰見你!”“我也覺得很神奇,我在時間局裏行走,不論在哪兒都能湊巧遇上您。”符衷很有心思地把這話故意說給季聽,他越這樣說,季就越受不住地要往旁邊避開。符衷靠過去一步,問:“大路明明筆直地向前延伸,您為何越走越右邊?”“地轉偏向力。”“......”符衷忽然被堵住了嘴巴。“符上尉。”季忽然停步站在芳草枯黃的一大塊草皮旁喊了符衷一聲,“你是不是在我的領撐上動過手腳?”話說完還沒一秒鍾,符衷的脖子便窘然發紅,季不用等他開口就知道這個小混蛋準是偷偷摸摸做了些他不知道的事。季心裏明白了七八分,但他決定讓符衷自己說出口:“告訴我,x和y是什麽意思?”季聲音淡,光憑這一句話聽不出喜怒。符衷站定了身子,隔著幾十厘米的距離抬眼覷著季的臉色。草坪上微微吹著風,兩米高的小葉女貞綠籬牆那邊傳來疏疏落落的說話聲,幾個人影從欄杆的縫隙裏移過去,頃刻便消失在一棵有些年頭的老鬆樹背後了。符衷抿著嘴不出聲,拖著時間等欄杆外那些人走過去,暗地裏搜腸刮肚想理由。他恨自己沒長一張生花的嘴,平時說話利索、坦蕩,這下緊要關頭竟找不到什麽一語雙關的妙處。季側著身子看枯黃的草坪,他越安靜符衷就越慌張,喉嚨裏哽著一塊炭火,把他從裏到外都燙壞了。向來不喜歡幹等著人說話的季這迴破了例,他的耐心在符衷身上能拉得比黃河還長。別人不立刻迴答自己的問題那是對長官的不尊重,是必須要嚴厲批評的對象;符衷不迴答自己的問題那必定是他有難言之隱,隻需要耐心等待他開口就好。季深知自己就是個人見人厭的老雙標了。別人怎樣無所謂,符衷這裏他連催促都是溫柔的:“符衷!請你立刻迴答我的問題!”符衷立刻打起立正來,熱烈的目光灑到了季肩頭,他直視著季的雙眼問道:“長官,您有什麽小名嗎?”季順著他的話頭皺眉想一想,說:“你不是都知道嗎?”“?”“他們都叫我三土,那三土就算小名吧。”季撇著嘴踮了踮腳,吹著迎麵襲來的涼風,這風仿佛吹透了他的皮膚,直深入到身軀裏去了,“這個跟你有什麽關係?長官問你話你就直截了當地迴答我!請不要轉移話題,士兵!快點說話,x和y是什麽意思!”“就是您的小名。”“什麽?”季又問,他把耳朵湊過去了點,擔心自己聽錯了話。但符衷吞了下喉嚨沒有作答,就這樣用誠摯、懇切的目光望著他,那溫熱的目光像是有實質一般輕輕從季頰畔拂過。季確認自己剛才沒有聽錯,他一時竟也找不到話來塞符衷的嘴巴了。滿腹疑惑的他盯著符衷,而符衷什麽都不肯說。季攏緊風衣外套,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抬起腳步沿著大路走了過去。他一言不發地琢磨著符衷的話,還有符衷這個人。季說符衷心眼兒好,心眼兒好可不代表他對季沒有點切切索索的羞澀心思。見季垂首沉思著,便又補充道:“您可以去問問您的朋友、家人。如果他們都不知道,您可以來問我。”“難不成你這張嘴巴還開了vip通道把我給拒之門外了?為什麽不能直接問你?”季走近符衷,他知道符衷是在吊他胃口,“你算哪門哪路大英雄?”符衷不敢公然頂撞牙尖嘴利支棱人的季,他不跟季爭氣勢。要論身份地位他斷然比不上這個一級指揮官,爭這些身外之物都是虛的,隻有把季的那顆心牢牢抓住才是實的。“你大學學的什麽專業?”季忽然問起不相幹的問題來。他拋出的問題讓符衷過了會兒才把反射弧轉迴來:“我們不是一塊兒上的大學嗎?我學的是建築,您怎麽會不知道呢?”季哦了一聲,其實他什麽都知道。他裝作不知情的樣子點了點頭,抽掉了符衷手裏的體檢表:“我以為你是搞遺傳的。x染色體和y染色體,配在一起是男性的性染色體組,你說是吧?”“這倒沒錯。”符衷說。一陣涼風吹散了體檢表,季抖了抖嘩啦作響的紙頭,把他們捏住。季若有所思地研究了一會兒符衷這個人,一字未吐,但他已經把所有的問題都顯露在雙眼裏了。符衷任由他研究著,兩人各懷心事,走在一起的一雙身影卻又那麽協調。季抬著下巴,一聲不吭地從符衷身旁擦了過去,留給了符衷一陣鼠尾草的清香,估計是他襯衫上噴的香水。*季叫來了魏山華和另外幾個朋友一起吃飯,當是別宴,因為他明天就要出國了。符衷本想請季共進晚餐,做飯前特意打了個電話過去,在聽說他跟朋友們在外麵吃飯後符衷心裏不爽了很久,但他一句牢騷都沒發。符衷決定自己也要做點建設性的事情,他翻了翻通訊錄,找到陳巍的號碼撥了出去。“九兒。”符衷一邊收拾著背包一邊說,“晚上來不來一起吃飯?”“今天怎麽突然喊我一起吃飯了?是不是有求於我?我勸你先講清楚究竟要我幫你幹什麽事。”“你在說些什麽瞎話!叫你吃飯就吃飯,那有那麽多花裏胡哨的。來不來?我請客,不花你一分錢。不來就算了,我叫其他人去。”“來來來,帶我一個!等會兒,我穿鞋呢,馬上就下樓。”陳巍笑嘻嘻地歪著腦袋夾住手機,免得它脫手而出了。他靠著門板換鞋,膝蓋上的傷口塗著紅藥水,他萬分小心地將鞋子套上腳麵。掛斷電話後他撈起放在櫃子裏的包背上,將房卡、鑰匙揣進衣兜裏生龍活虎地出門去了。符衷把車開到了五公寓樓下的停車場裏,靠著車門等陳巍下來。停車的地方緊挨著造型古樸的噴泉,一塊塊嶙峋怪石堆在池子中央,上麵立著一尊線條粗獷的“開拓者”雕像。符衷盯著“開拓者”看了一會兒,陳巍就拄著拐棍從石板路上走了過來,遠遠地朝符衷唿喝了一聲。“請我吃哪家餐廳?”陳巍坐上車後便說開了,“海洋公園大街的觀景餐廳還是釣魚台國賓館?濱江公園旁邊有一家莫爾頓牛排,吃完了還能去附近的遊樂場玩一圈。”符衷拉上安全帶啟動車輛準備開出去,一巴掌捂住了陳巍滔滔不絕的嘴:“住嘴!你吵到我了。我先把車開去保養,然後我們去吃燒烤,那個吃得久一點,也舒服點。”“你開著porsche定製跑車吃燒烤?我他媽還指望著能跟你混一混高檔會所呢,操,我宣布咱們的友誼就在今天畫上句號了!”“我請客,你付錢。”“等會兒烤雞肉的時候一定要多塗點蜂蜜哈!”陳巍高高興興地拍了拍符衷的手臂,舒舒服服地靠在寬敞的座椅上享受起這愜意的好時光來,“你喊了其他人沒有?”符衷將車子的模式調到五座,然後在一座建築前停下了:“當然喊了,你看這是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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