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風潮,經過層層反饋,很快就匯聚到上麵。


    在會議廳裏,匯聚了各個部門的領導。


    “同誌們,形勢嚴峻啊,越是在這種時候,我們越需要集思廣益。”


    主持會議的領導也一臉倦容,開始一項項地布置工作:


    公安機關要穩定局麵,物價紀檢部門,要嚴厲打擊那些趁機哄抬物價的不法商販。


    其他生產部門,要確保產品供應充足,重點尤其是菜籃子。


    還有外貿出口部門,也要適當減少出口額,優先滿足國內市場……


    就連重中之重的出口創匯,現在都不得不為此讓路。


    “同誌們看看,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主持會議的領導終於講完了,目光掃了一圈。


    大家當然都有一肚子話要說,一位工業方麵的領導率先說道:“還有一點,要嚴厲打擊一些不法行為。”


    “尤其是有些人鑽空子,搞投機倒把!”


    會議主持人不斷在本子上記錄著,又是一個老大難的問題。


    一位商業口的領導也緊接著發言:“還要下發文件,嚴格控製社會集團購買力!”


    領導又感覺腦仁疼:這個道理他也懂,但是下麵執行力有點問題啊。


    大夥七嘴八舌,反饋上來的問題越來越多,又足足說了兩個多小時,這才把怨氣和苦水發泄得差不多了。


    這時候,一位七十多歲的老者,忽然開口道:“我也來說幾句。”


    領導一見,也不敢怠慢:“吳老,您是經濟領域裏的泰山北鬥,您請講。”


    那位吳老已經滿頭銀發,他也是一臉凝重:“現在看來,可能是我們的步子邁得有點大,就像是平時不壓腿的人,你突然給他來個大劈叉,自然是會傷到筋骨。”


    這句話的道理,要是用後世的話來說,意思大致就是: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在未來幾年,咱們都要為此買單了。”


    會議廳裏的領導們都默默點頭,很認同這個說法。


    吳老繼續沉聲說道:“傷筋動骨是難免的,但是也並不會致命,所以咱們還是先熬過這兩年吧。”


    頓了頓,吳老忽然拿出一本白色書本,輕輕翻了幾頁:


    “在年初的時候,就已經有同誌預見到這種可能性,可惜當時沒有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


    看看吳老手裏舉起來的那篇文章,不少領導都感覺有點臉上微微發燒,因為他們當時還都狠狠批判了這篇文章。


    想不到啊,這才三四個月的時間,就開始付諸現實了。


    吳老也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於是輕輕抖抖手上的內參:“我今天拿出來這個,不是想叫大家吃後悔藥。”


    “有一句話叫解鈴還須係鈴人,不知道這兩位具有如此前瞻性的同誌,會不會有更好地解決辦法呢?”


    領導們一聽,也紛紛點頭,然後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到署名上麵。


    這篇內參是共同署名:林子洲,劉青山。


    林子洲這幾個月確實很清閑,難得過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甚至迴家之後,還能給媳婦孩子做晚飯。


    叮鈴鈴,客廳裏麵的電話鈴響起。


    因為工作的特殊性,所以林子洲家裏裝有固定電話。


    他係著圍裙走到電話機跟前,一手還拿著勺子:“您好,哪位?”


    “我是林子洲,您好您好,好的好的,我明天肯定準是參加。”


    放下電話,林子洲愣了一會,然後晃晃手裏炒菜的勺子:“好像休假結束嘍。”


    事實上,在最近這幾天出現搶購風潮之後,林子洲就預感到了,隻不過他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劉青山也剛下班迴家,大哥大就響了,他跑到院子裏去接,屋裏的信號不大好。


    “姨夫,什麽事?明天早上去院裏?好的好的,我明天開車先去接你,咱們先碰個頭兒。”


    放下電話,劉青山的表情也有些古怪:這可是大勢所趨,誰也無法改變啊!


    不過這種事情,還不能不去,就當去漲漲見識吧,好像還沒去過那裏呢。


    即便是心裏抱著打醬油的想法,劉青山還是做了一些準備,忙到半夜十一點多,這才睡覺。


    第二天早早接上林子洲,前麵曹小飛開車,劉青山就跟林子洲聊起來:“姨夫,恭喜啊。”


    林子洲明顯帶著黑眼圈,估計昨晚都沒怎麽睡覺。


    他也沒心思跟劉青山開玩笑,正色道:“青山,這種事情,可萬萬不能草率,咱們爺倆先研究研究。”


    劉青山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幾頁紙,然後就看到林子洲也同樣拿出來一遝稿紙,比劉青山這個還厚了不少。


    二人相視一笑,交換一下,然後都聚精會神看起來。


    林子洲先看完的,嘴裏忍不住讚歎:“青山,還是你有見識啊。”


    “都是亡羊補牢罷了。”劉青山也把林子洲寫得內容給讀完了,想了想說道:


    “姨夫,你重點就說宣傳方麵的,這是你的強項。”


    林子洲點點頭,又和劉青山討論一些細節,他的精神,疲憊之中又帶著亢奮。


    以他的見識,當然知道這是難得一遇的機會,或許人的一生中,僅有一次兩次的,必須抓住。


    而對於劉青山,他心中更是佩服:雖然這個年輕人,叫他坐了幾個月的冷板凳,但是跟光明的前途相比,那又算得了什麽呢?


    等到了地方,兩個人下車,叫曹小飛先去忙,兩個人便步行進去。


    上午九十,有工作人員把劉青山二人引領到一處會議室,已經有幾十人坐在那裏。


    劉青山和林子洲本來想在最後麵找個座位,可是卻被工作人員一直帶到了前麵第一排。


    再前麵,幾米遠的地方,就是主位了。


    搞得兩個人有點受寵若驚,林子洲的壓力也驟然增加,他迴身向著後麵的領導鞠了個躬,然後才坐下,心中頗為忐忑。


    相比之下,更年輕的劉青山反倒更淡然,或許是他無所求吧,所以也就無所懼。


    不過他還是禮貌地迴過身,微笑著點點頭,目光和在坐的每一個人都短暫的交集了一下。


    最後,劉青山的目光落在兩位老者身上,他緩步走了過去:


    “吳老,劉老,我在學校聽過您二位的講座,我是京大經濟係的。”


    兩位老者點點頭,吳老道:“你不錯,去吧,坐到你的位子去,別和我們這些老家夥湊到一起,也變成老氣橫秋的,就失了年輕人的銳氣。”


    劉青山笑著答應一聲,這才迴到自己的座位。


    後麵的人都不由得心中暗讚: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能在這裏還依舊保持平和,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單單是這份定力,在年輕一輩中,就無人能及。


    很快,又有幾位領導進來,坐到主席台上,會議就正式開始。


    依舊是院裏的領導主持會議:“同誌們,今天請大家來,繼續討論市場定價的事情。”


    “有人提議,馬上停止市場定價,一切恢複原狀,現在需要聽聽大家的意見。”


    這件事有這麽嚴重了?


    台下人不由得唿吸都為之一窒,這個可不是隨便說說,不得不三思啊。


    一時間,幾十人的會場,鴉雀無聲,並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率先發言。


    這個和昨天提意見的情況,正好相反。


    這種反應,也在領導意料之中,甚至就算有人站起來,公開否定市場定價,都有可能。


    畢竟現在局勢還不明朗,出現這麽大的紕漏,正好給別人授之以柄。


    領導朝坐在前排的劉青山和林子洲望了望:“今天我們還邀請了兩位代表,不如先聽聽他們的意見。”


    林子洲想不到,這麽快就輪到自己登場,不由得愣了一下。


    劉青山則起身鞠躬:“感謝領導的信任,我年紀輕,見識有限,不當之處,還請各位領導多多包涵。”


    台上的領導,向他投過來鼓勵的眼神。


    劉青山站起身,先向前麵鞠躬,又迴身鞠了一躬:


    “再次感謝領導的信任,那我就從一名普通人民群眾的視角,說說自己的淺見。”


    “我個人認為,市場定價這個根本思路本來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問題在於,我們在執行的時候,稍稍急躁了一些,不能因為出現一些問題,就朝令夕改。”


    “在我生活的胡同,這些天,居民都開始囤積各種物資,甚至開始瘋搶,確實給生活帶來一些麻煩。”


    “這種情況,可能很快就會蔓延都各地。”


    “正因為這樣的事情沒有先例,我們摸著石頭過河,當然避免不了會出現問題。”


    “既然是摸著石頭過河,那就不要著急,速度慢一點,步子穩一點,可以求慢求穩,但是大方向不能變。”


    這種場合,劉青山當然不能長篇大論,所以也沒有展開說,隻是表達了一下自己的觀點。


    改開是順應時代發展的大趨勢,這個原則自然是不會改變。


    他也沒有誇誇其談,大談什麽解決之道,因為本身就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隻能用時間來慢慢療傷。


    幾分鍾的時間,劉青山就說完了,他又鞠躬致意,這才坐下。


    在座的領導們也都暗暗點頭:這位小同誌,年紀雖小,見識卻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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