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誰呀?”


    村裏的四虎子,仰著小腦瓜,看著眼前這個推著自行車、滿身滿臉都是泥水的陌生人。


    一群小男娃,都光著小腳丫,光著屁股,在村口玩泥巴呢,全都造得跟泥猴子似的。


    劉青山抬起袖子擦擦臉,總算被四虎子給認出來:“青山哥,是青山哥迴來啦!”


    娃子們都又蹦又跳的,也不知道高興個什麽勁兒。


    很快,他們就又發現坐在後麵的楊紅纓,四虎子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大秘密,於是就大喊一聲:


    “青山哥,你把媳婦兒馱迴來啦!”


    上次高文學結婚的時候,用自行車馱著劉金鳳的畫麵,給娃子們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一個叫二牤子的小家夥,還抓抓肚皮上的泥巴嘀咕著:“青山哥,你媳婦兒咋比俺還埋汰呢?”


    你們這幫小家夥是自己找死啊!


    劉青山嘿嘿兩聲:“瞎說什麽呢,這是咱們村裏新來的老師,以後要教你們的。”


    啥?老師!


    娃子們齊齊一愣,然後也不知道是哪個,帶頭往村裏跑,剩下的也都一哄而散。


    二牤子邊跑還邊喊:“老師來啦,老師來啦!”


    一個小不點沒跑幾步,啪嘰摔了個大馬趴,趴在泥坑裏嚎上了:“老師別打俺啊,別打俺。”


    都怪家裏的大人們,平時給娃子們灌輸了不少錯誤的思想,什麽老師厲害了,不聽話老師就打你啦等等,在娃子們幼小的心靈中,留下陰影。


    事實上,這個時代,老師還真打學生的。


    坐在自行車上的楊紅纓也蒙了:“我怎麽感覺好像是鬼子進村兒呢?”


    劉青山忍住笑,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把那個光屁股著的小子從坭坑裏拽出來。


    小家夥起來後,又一邊哭一邊往家跑,腳丫子揚起來的泥水,甩了劉青山一臉。


    “這幫野小子,一個比一個淘,以後有你忙的。”


    劉青山推著楊紅纓,先去自己家。


    一路上,不少村民都出來瞧稀奇,劉青山嘴裏就給大夥介紹著。


    聽說村裏來了老師,大夥都挺高興,而且這老師還是城裏的姑娘,大夥就更高興了:城裏老師,教得肯定更好!


    等劉青山到了家門口,後邊已經跟了一大串人,搞得楊紅纓使勁垂著腦袋,都不敢看人。


    倒不是害羞,主要是她知道,自己現在太狼狽了,叫村民看了笑話。


    家裏的大黃狗,搖著尾巴迎上來,弄得楊紅纓一下子緊張起來。


    不過,大黃狗隻是把大腦袋湊過來聞聞,就開始朝她晃尾巴,很是友好。


    農村散養的大狗都是這樣,主人在跟前,它們從來不會隨便咬人,認定你是家裏的客人。


    “哥,你迴來啦!”


    四鳳從屋裏跑出來,作勢要往劉青山身上撲。


    劉青山連忙擺手,示意身上太髒。


    小老四還是環著胳膊,摟了下他的胳膊:“哥,你給我和山杏買的橡皮,香噴噴的,可好聞啦!”


    後麵跟著的山杏,眉眼裏也滿是笑,小家夥有些羞澀地望著劉青山,嘴裏低低喚了一聲:“哥!”


    劉青山答應一聲,然後扶著楊紅纓下車:“這迴好了,俺把你們的老師請迴來啦。”


    呀,老師!


    兩個小家夥打量著楊紅纓,想要上前親近,又有點不敢。


    最後,她們還是一起鞠躬,一齊喊了聲:“老師好!”


    噯!


    楊紅纓感覺心裏一甜。


    她單腳點地,一隻胳膊被劉青山架著,而另一隻手,則親昵地摸摸老四和老五的小腦瓜,嘴裏讚著:“你們好,真可愛,都叫什麽名字?”


    “我叫劉彩鳳,是四鳳兒,她叫山杏,是五鳳兒。”


    小老四脆生生地答著,忽然又一聲驚唿:“呀,老師,您的腳受傷啦?”


    與此同時,山杏也乖巧地湊到楊紅纓的另一側,伸出小手,扶住她的腰。


    楊紅纓心裏又是一熱,眼淚差點沒掉下來,她一向認為自己很堅強,可是在這一刻,卻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望望兩個小小的小家夥,她嘴裏輕聲說著:“真好,你們都是好孩子!”


    小老四也過去給山杏幫忙,一起支撐起另一側,嘴裏還喜滋滋地問:“老師,那我能當大班長嗎?”


    哈哈,你這小家夥!


    楊紅纓愣了片刻,然後被逗笑了,多久了,她都沒笑得這麽開心。


    劉青山則輕輕扒拉一下小老四的腦瓜:你這也太積極了。


    這時候屋門一開,劉金鳳迎了出來:“三鳳兒,咋弄這樣,這位是?”


    “姐,是咱們村新來的楊老師。”


    劉青山連忙解釋一句,還真怕大姐誤會什麽。


    “楊老師,歡迎歡迎,快進屋。”


    劉金鳳替下兩個小不點,攙著楊紅纓往屋裏走,她有點納悶:這位楊老師心真大,都這麽狼狽了,還一個勁笑。


    沒法子,現在楊紅纓一瞧劉青山就想笑:都快是大小夥子了,居然會叫三鳳兒這種名字。


    不行啦,肚子有點疼。


    進了屋,把楊紅纓扶到炕沿上坐下,劉青山這才長出一口氣,一陣陣疲勞,也湧了上來。


    這一路上,全仗一口氣撐著呢,迴到家裏一放鬆,這才感覺到勞累。


    母親林芝也心疼地看著兒子,趕緊去外屋燒熱水,還熬了兩碗薑糖水。


    沒有生薑,就去老爺子那,討了幾片糖薑片,熬了兩大碗,熱熱乎乎的,給劉青山和楊紅纓喝了。


    不大一會,奶奶過來,招唿新老師去她家洗澡。


    劉金鳳也熱心的跟過去幫忙,至於劉青山,就在自家倉房旁邊的簡易淋浴棚子裏,衝了個痛快。


    洗去了一身泥垢,劉青山渾身輕鬆迴到屋裏,發現老支書和隊長叔他們好幾位,都坐在炕沿上,守著煙笸籮,在那卷煙呢。


    這時候的農村,家家炕上,都會有一個裝葉子煙的笸鑼,一般都是自己糊的。


    看到劉青山穿著個大褲衩子進屋,張隊長立馬問道:“青山,真從銀行借了一萬塊錢?”


    這事老板叔迴來就說了,可是大夥還有點信不實,主要是因為,一萬塊錢,實在太嚇人。


    看到劉青山樂嗬嗬地直點頭,張隊長不由得使勁一拍大腿:“這麽多錢,咱們八輩子也還不完啊,青山,你這是憋著把銀行搬空咋滴?”


    沒法子,這時候的人,大多數都是這樣,欠別人錢就渾身難受,晚上還睡不著覺。


    劉青山也就跟大夥解釋了下,這筆錢都是有用的,要擴大養雞場,還要辦養豬場,來消化生芽子的小麥。


    一聽小麥,大夥都苦著臉抽悶煙,搞得屋裏狼煙地洞的,小老四和山杏跑進來,都被嗆得直咳嗽。


    “哥,楊老師的提包呢?”


    小彩鳳倆手捂著口鼻,甕聲甕氣地說著。


    估計是小楊老師要換衣服,劉青山就叫兩個小丫頭,一起抬著提包給送過去,反正也不算太重。


    終於,老支書開了腔:“既然已經借了,那就試試青山這法子吧,要是能成的話,多少也能找補迴來一些小麥的損失。”


    有了老支書拍板,事情就這麽定下來,然後就是研究在哪蓋養豬場了。


    劉青山也趁熱打鐵,報告了一個好消x縣裏的鄭縣長幫忙牽頭,給咱們聯係了紅磚和水泥,蓋豬場的材料就不用擔心了。”


    啥,用磚蓋豬圈!


    大夥一聽,又炸鍋了,張杆子率先嚷嚷開了:


    “太敗家了吧,俺家還住著泥草房呢,有那磚和水泥,還不如給俺蓋兩間房呢,大磚房啊,肯定能娶上媳婦兒!”


    這話,也代表了大半村民的心聲。


    這年頭,磚和水泥也都是緊俏物資,就拿夾皮溝來說,愣是沒一座磚瓦房呢。


    劉青山就又連比劃再說的,給大夥講了半天:圈舍必須要結實,要知道肥豬長大了,那力氣可不小,鼻子又喜歡亂拱,要是圈舍不結實,幾天就拱倒了。


    還有,除了豬睡覺的地方要鋪上木板炕之外,剩下的地方必須要抹上水泥地。


    這樣才方便清理糞便,方便衝洗圈舍。


    而且,養豬和扣大棚,正好是配套產業:豬糞發酵之後,就直接可以用到大棚裏。


    聽著聽著,張杆子總算是聽出點門道,嗷嘮了一嗓子,從炕沿蹦到地上:“那是不是俺以後不用再去掏廁所啦!”


    要不是有娶媳婦的美好願望支撐著,這家夥早就豬八戒摔耙子——不幹了。


    老支書吧嗒兩下煙袋,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嗯,不用去了,不過呢,以後養豬場拾掇豬糞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張杆子立刻又變成苦瓜臉:“俺這命啊,這輩子隻能在屎尿窩窩裏打滾啦。”


    旁邊的老板叔則嘿嘿笑道:“杆子啊,要不你就幹脆搬到豬舍裏麵住算了,你不是念叨著要住磚房嗎,豬圈裏都是,隨便你住,以後娶媳婦也肯定不發愁。”


    大夥發出一陣哄笑,張杆子則急赤白臉地爭辯著:


    “老板子,你就埋汰俺吧,等俺成了養豬大王,天天殺豬吃豬肉,就不請你,饞死你個沒兒子的!”


    俗話說罵人別揭短,老板叔也急了:“張杆子,俺就算沒兒子,也比你這個沒媳婦的老光棍強!”


    來呀,互相傷害吧,誰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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