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兵馬停,隊伍一分為二讓至道旁。三人目之所及隻剩殘雪路麵和盡頭的二君。


    不知是否受主人令,奔宵和颯露紫皆輕嘶踢躂,兩個姑娘有感,攜婦人快步過去。


    已在三國交界,西南是崟北綿延群山腳,東南是祁西北開闊的冬日平原,都有兵士駐守,隻見鎧甲,望不見其後排布。


    粉鳥已經不在天際盤旋,山腳下視野中空無一人。眾人稍待,顧星朗喚阮雪音上馬,


    “我們迴去等。”


    迴祁國邊境等。應該的。已經到了這裏,斷沒有繼續留在蔚境的理由,總歸相距不遠。


    但故事沒聽完,阮雪音不想走;而這般牽涉三國、兵馬對峙的場麵,身為祁妃她又不得不全著局麵。


    老師召喚,這迴是真到最後了,不怕聽不完故事。


    遂看一眼競庭歌,上馬西行。上官一族並阮佋也在歸祁隊伍中。阮墨兮本堅決不撒手,叫姝夫人勸下了,淚汪汪看著四輪車漸行漸遠。


    阮雪音隻想自己呆著細捋捋至此刻聽到的所有,奈何人在奔宵上,也就被顧星朗圈著,氣息撲耳窩,河洛圖的事亦找上來,心緒難寧。


    “都弄清楚了?”便聽他問。


    “沒有。文綺、競顏衣、蘇落錦的身世聽了,東宮藥園聽到大半。”斷在要緊處。


    “與阮佋最歡樓所言對得上幾成?”


    “幾乎全對上了。”始料未及,“我們都以為阮佋撒謊,原來沒有。說出來的都是真的,他隻是沒說盡。”所知亦不全。


    “揣著最大的秘密沒敢說。”


    阮雪音心一跳:“你知道?”


    宇文家覆滅是阮氏與顧祁的雙刃,所以阮家所行,至少是對宇文家所行,顧家其實——


    “知道什麽?”顧星朗莫名。


    阮雪音迴頭,“你方才說什麽最大的秘密。”


    “煉丹求長生顯然支撐不了東宮藥園這樣的事件,顯然還有隱情,難道不是基於目前線索的共識?”


    “我從沒問過你顧家的事,”阮雪音思緒是亂的,全憑感覺出言。


    “一早說了,你已經是顧家人,但問無妨。連寂照閣都進過了還怕問話?”


    寂照閣是宇文家機要。他講完這句,立時想起來蓬溪山南屋內惢姬那番強調。若蘇落錦當真是宇文後人,那麽阮雪音比自己更有資格進寂照閣。


    “太祖當年起事,阮家有幫忙麽?”


    這問題有些蠢。顧星朗一挑眉,“阮家的行事之道你該清楚。不光明不磊落,便是謀害我父兄一役都不敢自己提刀,一路藏在蔚國身後偷雞摸狗。這樣的家族得立青川三百年,自然是扮豬吃虎的老手,”


    他一頓,旋即笑,


    “扮豬吃虎都太明顯了,阮氏的聰明在於懂拿捏。他們會表現得沒那麽弱,但也不強,剛剛好。我族起事,據我所知,阮家並未參與。所以呢,文綺告訴你有阮家一隻手?”


    “她說三國覆滅,皆有阮家一隻手,且是長線籌謀,不止殘害皇族,也害百姓。”


    “憑何?細作?暗殺?”


    “憑當時的崟國藥園。”


    顧星朗稍默。“所以那三位首當其衝要尋阮氏的仇。”


    “我在想,老師送我和競庭歌分別入祁蔚,拋開其他目的,最大的目標怕是為了給你們徹底滅掉崟國的理由。這理由中有大義,也有私情,慮及統一青川這項終極目標,今日待老師說完往事,也許就是舉戰之時。”


    “你是說,她們死裏逃生自知不中用,於是花十六年苦心栽培讓你們來翻東宮藥園案,然後借我和慕容峋的手,終結阮家王朝。”


    阮雪音想不到更遠了。


    她也希望這就是終點。


    祁北嚴冬的風吹過來。


    因著要共候惢姬,說是各迴國境,其實距離甚近,本就接壤,扯開嗓門兒便能對話。入邊境,兵隊休,二人下馬,已經有就近支好的軍帳迎君上並幾位皇親暫歇。


    翹首在帳邊的竟是滌硯。也著了一身戎服,隻無鎧甲,該因缺乏操練故,穿在身上不大好看,從肩到腰都沒撐起來。


    淳風離宮日久卻是看誰都親切,上前猛拍一記對方肩膀直誇“不錯”,又探頭往帳內一瞧,


    “不然怎麽是禦前的人呢!”離宮日久離開皇家珍饈也久,帳內案上琳琅滿目,她等不及往裏鑽,一壁高聲:


    “九哥!臣妹僭越了!晚些挨板子!臣妹先吃了啊!”


    申時已過半,冬日黑得早。距離黃昏尚有一陣,但阮雪音心中焦慮,下了馬不住迴頭看。


    “老師若至,會立時有人來稟;慕容峋那頭也在盯,先去歇會兒。”


    顧星朗牽了她手,便往軍帳去,悠沉鳥鳴不偏不倚響在此句末尾。


    三隻粉鳥,破雲展翅而來,不及傳說中鸞鳳華美,卻是出塵,厚白堆雲掩映下更如畫中仙。


    阮雪音返身飛步至國境邊緣,便聞沙石聲,又聞馬蹄車軲轆聲,同樣悠沉的,自崟北群山腳下一路響來。


    馭馬之人卻不是老師。


    那姑娘一身縞素,倒與早先上官宴的行頭相恰。


    上官妧。黑點漸近,阮雪音終於分辨;競庭歌自也瞧見了,騎在馬上遙遙看過來一眼。


    她怎突然不管不顧又上了馬?仿佛還是颯露紫?阮雪音展眸望,發現慕容峋仍在自己的颯露紫上。這是將競庭歌那匹從蒼梧皇宮送過來了?


    糟糕的娘親。


    她自知不是操心時,迴頭繼續瞧馬車動向。上官妧在與兩邊國境幾乎等距之處勒馬唿停,下來,總算讓拉著的那輛車展在了視野內。


    極樸素,以至於簡陋,罩著個淡青發灰的篷,若非有軲轆其實更像一架輦。老師也荼白淡青一如昔年,端坐其間似神像。


    阮雪音稍猶豫,邁步;競庭歌一側身也作下馬姿態。


    “不必。”卻聽車內起人聲,自然是老師,高揚了微啞的嗓似是生怕她們聽不見,“佩夫人是皇妃,競先生是重臣,草民一介殘軀,不勞二位尊駕。”


    競庭歌素日主意大,唯獨這種時候永遠巴巴等阮雪音定奪。


    “是。”半晌阮雪音道。


    “草民近日,身體越發不濟,翻山越嶺而來,已是風燭易滅。想求二位君上一個恩典,不下車,就這麽坐著說。”


    顧星朗與慕容峋皆許。


    “佩夫人身份尊貴,這般站著仿佛聽訓,草民如坐針氈。”


    顧星朗旋即揚手。一架真正華輦很快出現,落下,帷幔拽荒原。他一瞥阮雪音,兩人上輦安坐。


    “來得遲,不知故事說到了哪節。”


    “你的都沒說。”蔚境那頭傳來女聲,實在像,仿佛同一個人分身在兩地說話。


    “這樣啊。”惢姬一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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