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分振聾發聵又仿佛仁義合理。穀中深寂,好半晌竟無人再往下接。


    “瑾夫人隻認了祁定宗的命債。”慕容嶙沉聲,語勢如鬼魅,“封亭關之戰如何就成了一場合謀,若為合謀,崟國又擔了怎樣幹係。此一項到目前為止,根本無憑無據。”


    競庭歌點頭,一笑,


    “肅王說到點子上了。以崟太子阮佶心智,八年前哪怕已經是個七尺男兒,若無人設計,怎會、又如何侮辱得了樂昌公主?據我所知,崟國東宮至今無所出,太子與太子妃恐怕根本都沒——”


    一聲重咳起,掐了最後半句話。卻是慕容峋。


    有羞臊沒羞臊。他就著火光瞪她。


    競庭歌沒羞臊,但話已至此,不說白眾人也是心知肚明。“事情發生在蒼梧,受害者和施害者分別是蔚國公主和崟國太子。”她繼續,


    “明明可疑,太子明明可能無辜,崟國卻不追究查證。樂昌公主羞憤自縊而亡,崟國假模假式拉鋸一番很快提出以割地換太子一條命,封亭關之約始成。起因便蹊蹺,兩國各自反應更蹊蹺,最蹊蹺的是,臨到關頭沒談成,打起來了。結果呢?崟太子歸國,蔚國損了一位本就病懨懨的公主,祁國就慘了,”


    她看一眼顧星朗,滿目遺憾,


    “折的是天縱英才的皇太子顧星磊。家師不止一次教導師姐和我,舉凡大事卻難辨是非曲直,便直接看結果。以結果損益論勢力割據,最可能獲得確實思路。”


    濃雲蔽天,相互擠壓,竟似要落雨甚或落起雪來。


    “皇兄你聽懂了麽。”慕容嶙淡聲,“競先生這是要將戰封太子與祁定宗的命都算到我蔚國頭上——”


    “肅王又錯了。是算到你、上官家和阮家頭上。此迴肅王你謀反,聯合的是阮氏借的是崟軍,這些年慕容一族中究竟誰在與他國共謀操縱青川時局,天下皆可為證!”


    “一派胡言!”慕容嶙大喝,忽以迅雷不及之勢掠至競庭歌身前——


    鏗!


    長刀出鞘,霎時迫上細白脖頸,“妖女禍國,一再憑全無實據的臆測挑撥皇室擾亂朝綱,今日且不論是非曲直孰之罪過,先清君側!”


    “肅王辯駁不能惱羞成怒要殺人滅口了!誰心虛誰犯急,今日殺了我你也走不出這封亭關!”


    殷紅漸從細白肌膚與銀光利刃間滲出來。


    初時隻見顏色,慢慢堆積愈濃,一絲如溪流涓涓自競庭歌脖頸間淌下。


    卻沒人動。


    慕容峋欲起身勢被競庭歌再次橫眉釘在原地。


    車軲轆聲響起來。


    吱嘎吱嘎響在幽沉暗夜寒凍叫人絕望的山穀外,像救贖也像最後一擊。


    穀外還有兵士。皆是蔚軍。無論慕容峋口中八萬之數是否實數,總歸空地堆不下,穀內也堆不下,浩蕩黑甲堵在封亭關外綿延山脊間,叫人擔心那輛吱嘎作響的馬車進不進得來。


    “是相國大人到了?”競庭歌輕問,看著上官妧。


    後者早先曾言,如有必要,其父會親自來認。


    慕容嶙握刀的手震了震。


    “肅王且穩住了。”競庭歌冷笑,“要割脖子也待我看完這一場。”


    車聲蹄聲漸近,竟似無人阻攔。眾人皆轉目光向穀口,唯慕容峋還死盯著競庭歌的脖子。


    踢踢躂躂。吱嘎吱嘎。


    穀外兵隊似在讓路。


    吱嘎吱嘎吱嘎。


    馬車更近,軲轆碾在碎石之上聽著更見粗糲,且沉鬱,聲聲敲在心坎。


    進穀了。


    雪片也是這時候落下來的。


    如此晴日,入夜方開始積雲,雖有降雪之兆,到底顯得急了些。


    弱雪飄忽,星星點點被穀中明火吞噬,馬車入視野,竟是輝煌,金碧的車身同樣妍麗的厚簾,四匹駿馬身勢如虹仿佛神駒。


    隻那軲轆似乎老舊。大而陳,灰撲撲的,與華麗車身全不相稱。


    競庭歌挑了挑眉。


    雪絮一抹蕩進顧星朗眼裏,周遭景致忽變得清明了些。


    紀晚苓、上官妧、慕容嶙、慕容峋,不遠處闊大馬車旁的沈疾和沈疾身邊的小兵,滿穀銀甲褐甲又或黑甲,裏裏外外,層層疊疊,所有人靜止不動如一幅描繪了數年未能完工的長卷。


    那金碧輝煌的四騎馬車自穀口駛入畫卷,就像一支強行封卷的筆。


    吱嘎吱嘎吱嘎。


    馬車沿不斷裂開的兵隊間小徑往中央眾人所在處行駛,從容,卻也不慢,很快到了沈疾身側,與早先紀晚苓所乘大車並停。


    簾子打起來,絳紅一點落在這幅深沉水墨裏顯得頗突兀。


    但絳紅鬥篷雪白風毛下同樣瑩白的臉是與全卷相和的。相和而不相融,天外一筆。


    “喲。”還是競庭歌,“這算誰的人?”


    好一句雙關。


    祁還是崟。立場。


    顧還是阮。歸屬。


    兩層意思並不完全一樣。她還嫌不夠,這般問,又煞有介事去看白袍的顧星朗褐甲的阮仲。


    阮雪音瞥了競庭歌一眼,沒接。


    顧星朗對這一瞥很有意見。十一月二十到十二月二十,整一個月,第一眼居然看的競庭歌。


    “數日前在鎖寧城郊冰凍河畔,肅王曾問當夜救兵從何而來。”阮雪音沒下車,單手掀簾坐在門口,頷首掃一圈算是同所有人打了招唿,便向慕容嶙,


    “雪音當時說,他日若還有機緣見,再聊不遲。沒料機緣來得這樣快。”


    “是麽。”慕容峋冷笑,“本王以為今夜機緣本就在佩夫人預判中。這不,那夜救兵始末,此刻已經不言自明了。”


    他挾著競庭歌的手與刀一動不動,鮮血一縷在煙紫緞料上淺淺風毛間染出紅梅半朵,


    “怎麽,夫人是來最後加碼完成致命一擊的?”


    “雪音忙於趕路,越近封亭關人煙亦少,難打聽,其實不清楚各位談到了怎樣地步。隻知道,還沒如八年前一般措手不及打起來。”


    雪勢漸起,紛紛過眼簾,阮雪音稍偏頭避開,


    “此番迴崟,奇遇甚多,或也因四歲以後從未這般久居崟宮之故。”她頓了頓,


    “雪音不僅得進了東宮藥園,也進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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