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試。”邁入挽瀾殿大門,顧星朗低聲,麵上不豫,“怎麽試?這還能讓她試?”


    阮雪音一路跟著,聽他叨叨如老大娘,頗覺無語,“她的意思,不過就是先相處看看。相處得來自然嫁,相處不來,好過嫁了再鬧和離。”


    顧星朗停步,“她當這是什麽世代?這宮裏又是什麽地方?還能讓他們倆日日結伴遊湖劃船,看能不能相處?”頓一瞬,抬眼覷阮雪音,


    “你是支持的吧。她這麽說,你雙手雙腳讚成吧。”


    阮雪音眨一眨眼,“那倒,也沒有。”她莫名心虛,“隻是覺得,挺有道理。嫁娶之事,當事人雙方本就該在最終決定前相互多了解,萬一不合適——”


    “我們生活的這個時間,講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提前了解的機緣自然好,大部分姻緣,都是婚後再培養感情,長長久久走完一生的也很多。”他說完這句,再次覷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怎麽,你是覺得沒提前了解便定了終身,很遺憾?”


    這都哪兒跟哪兒。


    阮雪音更覺無語,怔半刻道:“快到時辰晚膳了,我跟著你來這裏做什麽,平白擾人傾談。”


    輪到顧星朗莫名其妙:“擾誰傾談?”


    “你和你的青梅竹馬啊。”


    這般答著,轉身要走,被對方一把拽迴來,“誰說我們要傾談。”


    你們。阮雪音心下一塞,麵上到底淡定,“不是接連共進晚膳了好多日?如此局麵,更加馬虎不得,好好吃你的吧,我先走了。”


    自然沒走成。話說成這樣,待會兒要再跟人晚膳,今晚怕是進不去折雪殿的寢殿門。進去了也上不得床榻。


    顧星朗手腕不鬆,連哄帶騙將人拖進禦書房,臨到門檻,迴頭看一眼慢步在後麵準備待命的滌硯。


    此一眼意味深長,直看得滌硯兩股戰戰——


    佩夫人這是出爾反爾,終於就那日晚膳之事鬧脾氣了?說好的你不言我不語呢?


    卻又是禦書房。


    他撇嘴。此刻進去,何時能出來?晚膳還用不用了?


    比滌硯更忐忑的是沈疾。


    今夜他不當值,已經過了換班時間,磨磨蹭蹭硬是沒踏出挽瀾殿的門。


    “君上在裏頭跪搓衣板呢,晚膳都顧不上吃,哪有空理你。”滌硯候在廊下,兩股戰戰,嘴卻不饒人,“走吧,明兒再問。”


    “稍後若能見到君上,”沈疾麵無表情睃他,“頭一句便要將搓衣板三個字稟奏了。”


    “先管好你自己吧。”滌硯一個白眼,壓低聲量,“竟然是淳風殿下。膽兒肥了你。”思忖片刻又道:


    “去年君上問的時候,就從同溶館見完銳王迴來路上那次,當時就是了?”


    沈疾也思忖片刻,再片刻,悶聲答:“嗯。”


    “嘖嘖嘖嘖嘖。”滌硯搖頭晃腦,想再評論兩句,終不夠膽色,隻再次嘖嘖數聲。


    禦書房的門卻在這時候開了。


    “什麽時辰了,還不傳晚膳?”人沒出來,隻有顧星朗風清雲淡一句問。


    滌硯趕緊碎步過去,見門未大開,隻掀了半條縫,忙應:


    “是。書房裏用還是——”


    “偏廳。書房裏怎麽用?”


    書房裏也不是沒用過。滌硯一壁答“是”,心下叨叨。去年十二月為了入夜便去折雪殿,不是日日在書房裏邊批折子邊用膳?


    又忖跪了搓衣板的男人怕是火氣大,暗搖頭,轉身顛兒顛兒忙去安排。


    再半刻,顧星朗從房中出來,阮雪音跟在後麵,頰邊似有煙霞色。


    自沒人敢看,沈疾目不斜視。顧星朗一邁步一抬眼見他端正在廊下,當即明白,淡淡道:


    “到偏廳來。”


    偏廳在正殿西側,大片窗戶亦朝西開。春末夏初,白日變長,戌時未至,正是暮光滿窗欞之際。


    顧星朗與阮雪音圍圓桌坐下,晚膳還沒上來。沈疾立在不遠處,英武姿態被暮光拉得格外長。


    “坐。”顧星朗開口,指一指南側矮幾旁烏木椅。


    “臣不敢。”


    “叫你坐就坐。”顧星朗彎了彎眉眼,“還一句話沒說,緊張什麽。”


    接下來要談的內容,阮雪音已有九分預設。她頗覺無所適從,不確定自己坐在場間是否妥當。


    “上迴你言溫執於淳風不合適,拐彎抹角,最終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當時朕就有數了。”


    沈疾將將坐穩。


    聞言又要起身。


    “坐下。”顧星朗沉聲,右手在桌麵上無聲劃拉。


    缺杯子。阮雪音冷眼瞧,很想去矮幾處拿一盞茶杯過來給他轉。


    “淳風許你,自然千般好。婚後我們想見她,也容易。”一字一句說得慢,顯得日色慢,時間都緩了流速,“沈疾啊,”他忽歎,“你知道朕顧慮什麽?”


    沈疾坐在暮光裏,影子被拉得更長,半晌答:


    “他日時局生變,沈疾重任在肩,可能給不了公主長久安穩照料。”


    顧星朗唇角勾起來,似乎欣慰,“你從來話不多,但事事拎得清楚。”依然慢,又頓,“朕今日當麵問你,便沒打算瞞你,確為這層考慮。”他移目去看地上暗金光線,


    “淳風這個人,天真以至於傻氣。長了一張機靈臉,伶牙俐齒不饒人,其實傻氣,是個年過二十依然赤子心腸的小女孩。”


    準確。阮雪音心道。忍不住抬眼瞧暮色中顧星朗的臉。


    “定珍夫人薨逝之後,她和小漠一直跟著朕。朕雖比她大不了幾個月,不知為何,一提及她婚事,總有種嫁女兒的感覺。然後開始糾結,一遍遍看擬了又擬的花名冊,怎麽看怎麽不滿意,細思量起來,誰都不夠合適。”


    他極輕歎一聲,


    “拋開方才那層顧慮,坦白說,你是最合適的。淳風的性子,高門大戶不一定吃得消。大部分世家公子自有一套宜室宜家邏輯,哪怕礙著她公主身份對她縱容有加,”他抬眼複望沈疾,


    “朕並不希望她的一世安穩,僅僅來自夫家出於忌憚甚至懼怕的恭敬。朕希望她獲得一個好姑娘應得的美滿姻緣,獲得夫君的真心喜愛和全力庇護。”他溫然一笑,


    “你我少年相識,已逾十年,以我對你的了解,”他突然改了稱謂,“你中意淳風,那麽上述種種,你都能做到,且會做得很好。”


    “君上。”沈疾開口,聲音發沉。


    分明有慨歎。但阮雪音忍住了沒轉頭去看。人在動情動意時,該不喜歡被旁人細觀神色。


    “最重要的是,你知道淳風的來路。定珍夫人薨逝時你已在宮中,見過她嚎啕大哭模樣。去年阿姌出事,你亦知始末,”該是礙著阮雪音在場,他沒詳說,


    “她從十二歲到今日,所有重要時刻,你都多少見過,甚至參與過。相比這世上大部分男子,你更容易理解她。理解,才懂得疼惜。知道來路,才好給她歸途。”


    他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仿佛自覺矯情,搖頭又點頭,


    “相比可能存在的風險,自然是這些最要緊。今日迴宮路上,我也問了她意思,”他微笑,眉眼彎在暮光裏分外好看,


    “嫁娶是大事,不急在一時。明日起,但凡她去騏驥院練馬,或者往箭亭練箭,都由你教,也別三天兩頭讓紀齊替了。隻一點,”他正色,


    “注意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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