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惢姬大人還是競庭歌?”


    “老師從不彈琴。至少我沒聽過。是競庭歌。”


    “她倒來得快。你們約的哪天?”


    “就這兩天。”


    顧星朗點頭,又仰頭四望,白色常服穿在身上隻如尋常貴公子。阮雪音轉頭看,哪怕頂著這樣一張好看的臉,如此退卻君王氣的狀態,走在街上,也不會立時被認出來吧。


    如何切換自如的呢?自出正安門起便退卻的那些君王氣。還是真如他自己所說,這些氣勢鎧甲,從來就是裝的。一朝離宮,月明風清。


    “她這是在哪兒彈?”


    阮雪音也仰頭,聽半刻,“崖邊。”


    這綿延北境群山她們都逛過。總是阮雪音同惢姬說要去山中找些園子裏沒有的草藥識別,競庭歌請求陪同,兩人自此出門,偷得最多一個時辰閑暇。


    有幾處風景視野佳的,她們尋得了,一去而再去,算起來十年間也去過好幾迴。


    此時競庭歌所在,便該是其中一處。


    一塊山間平地,野花繁多,她們稱之花崖。


    顧星朗對這個迴答很無語。皆是山,有山就有崖,“崖邊”叫什麽答案?


    琴聲不止,阮雪音不動,他莫名其妙,“現在如何?站在這裏聽她奏琴?”


    “等她下來。”


    “她會下來?”


    “我不上去,她就會下來。”


    時間緊迫,這師姐妹倆倒有空遊戲。顧星朗挑一挑眉,也不再催,負手開始四下裏轉悠,唬得沈疾一個箭步跟上低聲道:


    “公子,此處地勢險奇,”望一望兩側危崖,隻他們四人並兩馬一車在中間窄道,“迴馬車上等為好。”


    “怕什麽。”顧星朗一笑,也去望山崖,兩相壓踞,正好攏出來一線天,“還會有伏兵在這裏等我不成。”


    封亭關那方峽穀。他心道,雖沒實地看過,單論地形特點,與此雷同。


    “小心為上。”沈疾再勸。他無端緊張,蓋因此地格局實在適合伏擊,哪怕幾無人知他們今日會到。


    佩夫人知道。


    那麽競庭歌呢?


    琴音落,一曲畢,阮雪音似站得累了,也開始四下裏走動,東張西望,隨手撥弄起路旁不知名高草。


    “繼續等?”他過去,閑閑問。


    “嗯。她耐心差。整首彈完我還不上去,這便要下來了。”


    “約好的蓬溪山見。在這裏周旋什麽。白耽擱時間。”


    “定是有話要先說。在見到老師之前。”阮雪音道,忽發力將手邊高草折了一株下來。


    “那你便上去會她一會,把話說了。”


    “不去。”


    “為何?”


    “她既知道我到了,開始奏琴,便是看見了馬車,也就看見了你。”


    顧星朗接收到了她眸中意味,“怎麽,她還有本事立時排兵布陣?”再笑,頗戲謔,“那你還讓我一起等?現在跑來得及麽?”


    此人當真。算是藝高人膽大?她拿眼瞪他。


    “說真的,”他收斂神色,“她事前不知道我會來吧。”


    “我沒說。”當然不可能說,傻麽?想一瞬又問:“你這次帶了多少人?此刻都跟著?”


    “嗯。暗衛嘛,飛簷走壁,無孔不入。其中有些擅偵察的,怕是已經將周邊情況摸得差不多了。”


    阮雪音暗鬆一口氣。


    “不至於。”顧星朗抬手,捏一捏她下巴,“這裏是崟國。時機亦未到。且我既敢來,便有準備。”


    的確。這也是她答應他同行的原因。


    四月風暖,氣流夾帶山穀間稍涼的溫度間歇穿過,琴音已經停了好半晌,高草動而人聲終至:


    “佩夫人好大的架子,金尊玉貴得連山路都不會走了。”音色清越,由遠及近,煙紫裙裾在青山春色中蕩著寒,“枉我認認真真奏了一曲,還是要下來,如今《廣陵止息》也請不動你了麽?”


    阮雪音與顧星朗並立在原地,隻是望她漸近,不急於喊話。一白一湖藍風姿卓然於山間,倒確實養眼。


    競庭歌撇了撇嘴。


    “你的琴呢?”待人至跟前,阮雪音觀她身無長物,開口問道。


    “有人收。不用我拿。”


    “帶了婢子?”


    “兵士。”競庭歌答,高深一笑,轉一迴目光掃過對麵兩人的臉,“很鎮定嘛。看來有準備。”欠身一福,向顧星朗,“見過祁君陛下。”


    “客氣了。私下場合,叫師姐夫便好。”


    他說得誠摯,兩位聽者皆有些噎。


    競庭歌先緩過來,“說好迴來探望老師,你怎麽還帶人啊。”


    阮雪音未及迴答,便聽顧星朗再道:“都是一家人,我也來探望老師。”


    又沒問你瞎接什麽話。


    到底有基本分寸,競庭歌強忍住沒一個白眼翻過去,看向阮雪音繼續道:“你要帶他上去麽?”


    “沒想好。”


    “你帶我就帶。否則按規矩辦,還讓他們去無逸崖敲鍾。”


    什麽你帶我就帶。


    他們是誰們?


    阮雪音尚沒問出口。


    顧星朗轉頭看她。


    沈疾在這時候湊上來至他耳邊說了句什麽。


    便聽馬蹄聲車軲轆聲自狹道另一頭響起,由遠及近,踏起穀內稀薄煙塵。


    沈疾眯了眯眼。


    “那是霍啟?”滌硯小聲。


    “像是霍衍。”


    “交過手?”


    “沒有。見過一次。”沈疾答,“霍衍親自駕車,看來是了。”


    煙塵起又落,草動風不止。慕容峋一身玄衣下車出來時,眼前畫麵養眼,但氣氛有些詭異。


    競庭歌頗無語。


    阮雪音一臉懵。


    顧星朗正笑,看上去竟開懷。


    “那個,”他幹咳,“聊到哪兒了?現在上山嗎?”


    “出發吧。”顧星朗點頭,“還請兩位姑娘引路。”


    兩位姑娘麵麵相覷。


    “說好迴來探望老師,你怎麽也帶人?”場麵實有些失控,阮雪音拉了競庭歌至一旁。


    “許你帶不許我帶?”


    “你沒說你要帶他。一位國君。”


    “你帶的難道不是國君?”


    “我帶的是我夫君。”


    競庭歌噎在當場,“你真厲害。你贏了。”


    阮雪音閉眼一瞬,自知不是抬杠時候,“現在怎麽辦,真把他們倆都帶上去?老師會一怒之下將我們逐出師門麽?”


    “你都反查師門了,還怕被逐出去?”


    阮雪音定定看她。


    “事已至此,”競庭歌道,“我不信老師渾然未覺。便都帶上去,走一步看一步。攪渾水嘛,不攪怎麽有進展。這是老師教的。”語畢轉身抬步。


    被阮雪音再次拉了。“你剛說兵士。真的假的?”


    “自然真的。”競庭歌揚眉,複落下,“逗你的。也是暗衛。”又切切,“早知你要帶他來,我說什麽都得——”


    “哪有什麽早知。怎麽可能讓你早知。”阮雪音打斷,“一碼歸一碼,建議你不要臨時轉心思。也趕不及。他此來有些什麽準備,我都不知道,貿然行事,吃虧的是你們。”


    “都要上山了,傻子才這會兒開始排布。”競庭歌迴,“你就把心放迴肚子裏。你夫君這麽能耐,誰敢隨便動他。”她一頓,似笑非笑,


    “這地界不是你母國麽?真打起來,阮佋會不出手救女婿?”


    “阮佋又不止一位女婿。”阮雪音迴,“以我和阮墨兮在崟宮地位之懸殊,真要擇一人助之,怕是你帶來這位更合他心意。”


    這般說著,瞥一眼遠處正同顧星朗敘話的慕容峋,忽反應這兩個人好像是筆友啊。


    此刻這是,終得見,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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