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著需要三五個月,但因為阮仲的問題,他不得不提前見她。


    不能召她去挽瀾殿。不止是對顧氏皇族的交待,也是對自己的勸誡。


    那麽他來折雪殿。


    不能晚間來。


    那麽這時候最合適。


    自然也不能在寢殿。


    所以他步入正殿時,阮雪音也剛至正殿門口,顯然是接到通傳,出來接駕。


    兩個人都走得快,幾乎撞了個滿懷。


    “君上萬安。”


    她迅速退後兩步,福身,禮數周全。


    顧星朗本有些忐忑,趁對方低頭凝神盯了片刻,她倒淡定,一如往常。


    他略略寬心,和聲道:“起來吧。”


    雲璽奉茶,兩人坐下,滌硯留在殿中,其餘人告退。


    顧星朗穩了心神,正眼看她,阮雪音亦不迴避,坦然迴看。


    她似乎比十三天前看著更瘦了些,那張鵝蛋臉不止有了瓜子臉的趨勢,幾乎完全快成了瓜子臉。


    寧楓齋家宴是九月初五,今日是十八。十三天。


    晚苓說得對,他如今對時間敏銳,前所未有,數的全是跟她有關的日子。


    他對自己有些無語。強行關掉心緒,隨口道:


    “最近膳食不合胃口嗎?”


    明明就是問阮雪音,他卻偏偏望向雲璽。倒也不算太怪,畢竟是雲璽伺候她一飲一食。


    滌硯心道完了,顧星朗何時這麽慫過,“隨便”關心一句都不敢直接問人家。既然不敢,就不能不問?


    他還年輕,不明白有些事情看似簡單,卻不是下了決心就能輕易做到的。比如這種情況,其實就三個字:


    忍不住。


    顧星朗也年輕,所以很容易忍不住,沒盯著對方把關心寫在臉上已算不錯。


    雲璽聞言微愣,看一眼阮雪音,小心答道:“迴稟君上,禦膳司近兩個月倒上心,每日所送都是夫人愛吃的。隻是夫人這大半個月胃口不太好,吃得少,所以消瘦了些。”


    顧星朗心下一動,幾乎要認為她是因為相同的問題,所以茶飯不思。勉強忍住了,告訴自己別再作這種心理暗示。


    卻聽阮雪音開口道:“沒有這麽嚴重。隻是驟然入秋,一時不適應氣候變化,不那麽想吃東西。”她看一眼雲璽,示意她別再亂說話。


    雲璽卻沒有接收到,或者說假裝沒接收到:“都說入秋人的胃口會變好,畢竟天氣涼爽了,身體亦要為過冬做準備。像夫人這般沒胃口的,奴婢還是頭一迴見。奴婢瞧著,夫人這是心病。”


    她沒說心病是什麽,但殿中四人幾乎同時明白了這個詞的含義。


    阮雪音終於忍不住迴頭瞪她,滌硯也暗道這丫頭怕是瘋了,急中生智道:


    “君上與佩夫人有要事相商。雲璽你隨我到門口候著。”


    極少見地,雲璽臉上沒有任何懊悔或不安。她咬一咬嘴唇,在滌硯的目光脅迫下跟了出去。


    “你如今是膽子壯了,在禦前也敢這麽說話。真當君上不會治你的罪是不是?”


    “我說什麽了?”


    “什麽心病?誰有心病?”


    “我說的夫人,又沒說君上。”破天荒地,她沒讓步,壓低了聲量嘟噥道:“大人緊張,還不是因為君上也有心病,隻是不能講出來罷了。”


    滌硯急了臉:“你還說!”


    雲璽瞪圓了眼睛:“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好事,怎麽半個祁宮都不對勁起來。瑜夫人、淳月長公主做什麽,我看不懂,也犯不著知道。可君上是怎麽迴事,忽熱忽冷,忽近忽遠,莫說夫人自己,我看著都難受。”


    “佩夫人跟你抱怨了?”


    雲璽歎氣:“自然沒有。夫人的性子,心事爛在肚子裏都不會說,何況是這種事。隻是我瞧她一天天進食少,人也瘦了,實在心疼。”


    滌硯冷眼盯著她:“我看,你已經徹底變成折雪殿的人了。”


    “雲璽不敢忘本。雲璽心疼夫人,也心疼君上。大人你平心而論,君上與夫人在一起是不是開心了許多,人也像個二十歲少年了。我在禦前隻呆了六年,大人卻是陪伴君上十四年的人。這一點,你比我清楚。”


    滌硯一時沉默。雲璽言及顧星朗的變化時他幾乎要嗬斥出聲,妄議主上,乃是重罪。但她說得沒錯。


    “君上,首先是國君,然後是顧氏的兒子,然後是夫君,最後是少年。”半晌,他沉沉開口,音量低至不可聞,“身為國君,他須為大祁負責;身為人子,他須向定宗陛下和顧氏全族交代;身為夫君,他須平衡後宮諸多關係。至於他能不能做一個二十歲少年,全憑運氣。而事實是,他自登基之日起,就沒有做過與年齡相匹配的少年。無論是十四歲,還是二十歲。”


    雲璽從未聽滌硯說過這麽有見地的話,一時震撼,呆呆道:“這些,都是大人的看法?”


    滌硯一愣,突然氣勢減半,咳嗽道:“那個,也算是吧。畢竟,責任這些話,君上也會說。”


    雲璽“噢”一聲,也沒了剛才的陣勢,似乎這段話有些起作用。


    “夫人,真的那般親近不得嗎?”


    “不知道。”滌硯迴答,語氣中似有歎息,“但對於國君、國家而言,不知道,已經是很危險的一種答案。其他事情可以嚐試,甚至可以犯險,但這件事不能。因為一旦風險成立,後果太嚴重。”


    雲璽似懂非懂:“萬一夫人到最後都沒做什麽,對君上、對大祁沒有絲毫惡意呢?”


    “那就隻能交給時間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時間知道一切。”他看一眼她,認真道:“這是君上說的。我隻是學嘴。”


    “日久見人心是多久,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殿門外二人在糾結規勸,正殿內兩位主人公卻非常淡定。無關人等退場,他們反而能輕易轉換情境,就仿佛先前的對話都沒發生。


    “阮仲來了。”


    阮雪音初時沒聽懂這四個字,反應了足足兩個唿吸,意識到當世應該沒有第二個叫阮仲的人:


    “沒聽說啊。”


    他國使臣來朝,無論王爺還是官員,肯定要遞文書印鑒,然後做麵聖的具體安排,很可能要設宮宴,甚至出發前就會來消息。


    崟國銳王來了大祁,前朝不可能沒動靜,後宮亦不會全無風聲,尤其,她是崟國的公主。


    “他掩了身份,悄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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