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邸的後花園裏頭,周菁文正帶著丫鬟坐在湖邊,看著楊柳依依。

    又是一年,三年前這時候她還跟著左大人府上的小姐左蔓去赴翼王妃的花宴,現在,她是太子府邸的良娣,而左蔓隨著左大人迴了徽州,倒是左蔓的姐姐方潭隨著靜懿郡主成了天女閣的二小姐。

    “良娣,太子爺迴來了!賞了娘娘兩匹從蜀地帶迴來的錦緞。”周菁文眼睛一亮,“太子爺人呢?”

    周菁文話一問出口,便見匆匆來報的侍女,眼神有些躲閃,周菁文眼裏的光,隨著暗了暗。

    隻聽那侍女道:“太子爺去了側妃娘娘的宮殿裏頭!”

    周菁文意興闌珊地道:“知道了,下去吧!”

    丫鬟偷偷覷了一眼良娣的臉色,忙低著頭躬身退下。

    周菁文望著麵前輕輕蕩著漣漪的湖水,即便她還是揚州知府府上的小姐,能入太子府邸做良娣,也是高攀了的,何況還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進的太子府邸。

    這三年來,她在太子府邸過得也算不上差,衣裳首飾,丫鬟奴仆,全都按著份例來,並不曾被克扣或怠慢,隻是見到太子的機會,一雙手都可以數的過來。

    都是節慶日,闔府團圓的時候,太子會象征性地坐在主位上,一起用膳。

    夜裏頭,周菁文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了衣裳起來,外廂守夜的丫鬟睡得十分沉。

    她夜裏素來無事,也便讓她們也安生睡著,她是罪臣之女,沒有依傍,隻得小心謹慎地經營,是以,便是丫鬟,也是很少高聲。

    今日是十六,月亮十分的圓,又清又亮,夜裏有些涼寒,周菁文緊了緊身上的披帛,一路往後園去。

    這一處後花園原是皇上下令監造的,裏頭的山石涼亭水榭,都花了許多心思,周菁文沿著湖邊的卵石小路緩緩地走著,湖麵裏映著的人影十分單薄,她忽地便想起了傳聞中的那位北安王府的清沅郡主。

    近日清沅郡主的死因鬧得沸沸揚揚,當年一度傳聞清沅郡主是自己沉湖的,可最近在廟裏修行的白薇萱忽地瘋瘋癲癲地說,趙清沅是她派人謀害的,是她收買了趙清沅身邊的丫鬟,將她推進了湖水中。

    這一番風波,她原以為邵國公會震怒,會想起那個他曾經摯愛的女子,會與國公夫人發生嫌隙!

    她私下裏隱隱希望那個除了玉榮公主以外,大趙國最幸福的女子——靜懿郡主,會

    為此一朝栽倒泥地裏。

    便是不栽個跟頭,惡心一下也好啊!畢竟當年邵國公對清沅郡主的感情有目共睹。

    可是,卻聽聞邵國公夫人有了三月的身孕,邵國公整日裏鞍前馬後不說,已經兩次三番地向皇上請假,在家陪侍夫人。

    這般荒廢政事,皇上也不以為忤,竟還特地拔了一個太醫去邵國公府坐鎮。

    整個京城裏的官家夫人們的禮品便像流水一般地往邵國公府送,便是太子爺也讓側妃娘娘送了兩迴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她知道,其實太子爺還惦記著沈明錦,那是太子爺心頭永不凋落的芙蓉花。

    周菁文覺得步子有些乏,靠了一棵柳樹坐下,望著盈盈閃著光亮的湖水,她沒有勇氣跳下去,不然也就解脫了。

    “太子爺,您何以忍心?”一個淒苦的聲音顫顫巍巍地從右邊迴廊裏穿過來。

    周菁文心上一跳,豎了耳朵細聽,才隱約發現有腳步聲,她先前並未注意,迴廊從西到東,長長的一段,上頭覆了琉璃瓦,左右兩邊垂了藤蔓,聽聲音,似乎是側妃娘娘,那另一個,是太子殿下?

    周菁文輕輕往柳樹的另一邊移了移,側妃娘娘深夜與太子爺訴衷情,若是知道這裏還有人在,定會對她不喜。

    這時便聽太子殿下淡道:“公主可是在府中待的悶得慌?閑暇無事,也可以帶著奴仆出去走一走。”

    迴廊裏頭傳來側妃娘娘極度壓抑的唔咽聲,斷斷續續地道:“殿下,可是還是不曾忘記靜懿郡主?”

    “放肆!”太子殿下怒喝一聲。

    周菁文也嚇得顫了一顫,太子殿下素來溫文儒雅,周菁文還不曾見他高聲喝斥過誰,對這位來自東黨項國的冶迦公主,更是禮遇有加。

    原來,靜懿郡主真的是太子爺心口不可提的禁忌。

    “夜已深,公主迴去歇著吧!明早榮兒要來府中玩!”

    “是,妾身告退,爺勞累數月,也早些迴去歇息!”

    周菁文微微從柳樹後頭探了小半個腦袋,見到著了銀霓紅細雲錦廣綾合歡上衣,搭著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的側妃娘娘微垂著頭從迴廊那頭走了出來,該是迴自己的寢殿。

    看著側妃娘娘走遠了,周菁文微微籲了一口氣。

    正待爬起,忽地從湖麵裏看到身後有一個黑洞洞的影子。

    頓時心裏毛骨悚然,僵在了那裏,不敢

    動彈。

    “周良娣可是半夜要來投湖?”一個微微嘲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周菁文懸著的心下了一小半,又猛地提了上來,跪伏道:“妾身晚上貪食了些,難以入睡,是以出來消食,不曾想會遇見殿下。”

    頭頂上好一會兒沒有動靜,周菁文覺得自己的小腿隱約要發麻了,才聽見太子殿下道:“良娣若是有閑情,不若陪孤小酌。”

    周菁文心中大喜,忙掩了聲色道:“是!”

    便見麵前伸出來一隻手,略帶厚繭,周菁文羞澀地將手遞了過去,由太子殿下拉了起來。

    兩人往湖邊的水榭走,不一會兒便有小宦官送了幾碟小菜與一壺清酒過來。

    周菁文輕輕地倒了兩杯,正待敬太子殿下,卻見太子殿下一雙深邃的眸子淡淡地望過來,似笑非笑,吐了一個字:“噓!”

    然後,太子殿下自己滿飲了一杯,周菁文忙給續上。

    如此來迴,隻待一壺酒喝完,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見太子殿下起身,道:“良娣迴去歇著吧!夜裏寒氣重,往後莫再往湖麵跑了,聽聞北安王府的郡主便是在湖邊散步被推下去的。”

    周良娣小聲應道:“謝殿下提點!”

    趙益之吩咐內侍將周良娣送迴,自己待在水榭裏頭,看一眼四周冷寂的月光湖色,不由自嘲一笑,府中的側妃和良娣都閑的要熬出病來了。可是,他好像還是放不下那個人。

    前些日子,和他一起在蜀地查鹽稅貪墨一案的楚王叔收到邵楚峰的信,說明錦有了身孕,楚王叔十分可樂,那兩天諸事不理,去蜀地街頭淘換了好些小玩意兒,派人送迴了京城。

    他才想起來,明錦已經成婚三年多了,這三年他們也偶爾見過,或是在東大街上,或是在宮宴上,都遠遠地點頭致意,或是輕輕笑一笑。每次不過匆匆一瞥,他總能心裏暗暗歡喜許多時候。

    她是他年少歲月中唯一的願景。

    幾年前,他替明錦受了剩下的五仗藤刑以後,陛下便派了一名暗衛給他。

    等他傷養好,陛下將他單獨傳喚到禦書房,問他願不願意當儲君,他拒絕了,說這一生隻想仗劍走天涯。

    他記得陛下開口大笑,指著他道:“為情所困,浪跡天涯?那下迴靜懿郡主要受的不是藤刑,而是滅族之災你又能如何?”

    陛下見他神色疑惑,歎道:“朕膝下無子,諸王之中,楚王兄

    無子,眼下唿聲最高的是你翼王府和肅王府,肅王狼子野心,為了不被朕猜忌,讓允迪扮傻充楞二十餘年,也是妄為人夫,這些年來與白寒石狼狽為奸,你父王,心中還念著那位耶律國側妃,當時朕不得已將那位側妃逼迫至死,你父王心中定有掛礙。”

    他不養於京中翼王府,又因明錦,幾度與父王母妃鬧僵,與京中各股勢力都毫無瓜葛,陛下選擇他,約莫是想培養出一個一心一意照看他的江山和玉榮公主的儲君。

    他記得自己問陛下:“陛下可是擔心玉榮?”

    陛下並未迴他,隻虛虛一笑:“她的夫婿是國公爺,已經注定在這權勢的漩渦中,你若想護住她,有比做帝王更合適的法子嗎?”

    是啊,有比做帝王更合適的法子嗎?

    趙益之望著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師傅除了傳授他技藝外,還傳授了他這獨一份的癡情。

    可是,即便三年來,他未和明錦說過一句話,京中還是流傳著他鍾情於明錦的傳聞,便是太子府後院裏的這些女人,也開始將矛頭對準了明錦。

    趙益之猛地將酒杯扔進了湖水中,湖麵閃過一個小坑,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第二日,許久沒有動靜的太子府後院,炸了一顆小驚雷,周良娣被升為太子嬪,雖然太子府邸唯一最大的女主子還是冶迦公主,可是,唯一一個太子嬪,也是三年以來唯一一個升了位份的女子。

    冶迦公主身邊的嬤嬤出去打探了一下,才知道昨夜裏太子爺與周良娣在水榭裏頭小酌。

    冶迦公主聽了消息晃了許久的神,然後按著嬤嬤教的規矩,送了布匹、首飾到太子嬪的院裏。

    這一道驚雷尚未把冶迦公主炸醒,當夜,太子爺去了太子嬪的院裏,卯時正才出來。

    這是留宿了!

    自此太子府邸的後院就再也不複以往的平靜。

    這一年九月,邵國公府的少夫人產下一個女孩兒,陛下賜名為邵亦安,封為亦安郡主。

    位份竟是等同於其母,邵國公進宮說邵府滿門恩寵已盛,請求陛下降為了亦安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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