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太後晚上派宮女來請邵楚峰入宴的時候,邵楚峰正在給明錦寫信,她剛來沒幾日,他就又走了,邵楚峰私心裏覺得有些對不住她,想著薑太後自個作的孽,勞累邵家軍來幫忙擺平。等薑太後派來的宮女邀他入宴時,邵楚峰心中的不耐,便怎般也難以抑下去了。

    薑太後派來的這個宮女,十分清麗,言語間盡是柔婉,“奴奉太後娘娘之命,恭請國公爺赴宴!太後娘娘擔憂國公爺初來,身邊沒有合適的人來照料起居,命奴以後在爺跟前伺候!”這宮女鶯鶯囀囀地說完,粉麵含春地怯怯地看了一眼邵楚峰。

    邵楚峰一雙眼睛裏頭,早已結了一層寒冰,喝道:“滾!”

    那宮女眼中的雀躍正如春光一般關匿不住,被一聲斷喝,臉上的神色來不及變轉,便被前頭忽來的一腳踹在了胸口,猛地飛出了營帳。

    帳外的士兵以為有敵情,拿著刀劍長戟紛紛圍了過來,便見主帥冷著臉從帳裏頭走了出來,沉聲道:“不相幹的人一律不準放進邵家軍軍營!”

    士兵們見地上的宮女正痛的縮著身子,忽地明白,這是薑太後送了美人來,反倒惹惱了主帥,邵家軍軍營怎會無故放不相幹的人進來,主帥這針對的實是薑太後!

    士兵們齊齊道了聲:“是!”

    待入宴的時候,宮殿裏頭已經坐滿了西黨項國的文武大臣,邵楚峰和林衛卻是姍姍來遲,二人甫一露麵,裏頭便有宮女來帶著二人在薑太後左首下特意空出來的兩個位子上入座。

    一時慕容瑞純便下令上了歌舞,兩排隻著了薄衫的舞伎,在倒寒潮的春日的晚上,林衛不由縮了縮脖子,直覺得一股寒意從背後往脖頸裏灌,雖則殿中各角落都擺了碳爐。

    慕容瑞純神色清冷,舉起麵前的酒樽對著邵楚峰道:“邵國公遠道而來,助我黨項國,本君代黨項國子民敬趙國陛下和邵國公的大恩!”

    慕容瑞純不過弱冠之齡,雖說已經親政,不過朝政實乃由薑太後把持,此番不待薑太後吩咐,竟擅自開口,邵楚峰心上微微一動,也舉起麵前的酒樽,道:“我國陛下說,黨項國與我趙國,乃是友誼之邦,楚峰也以此樽敬王上,願黨項國與趙國世代交好,兩國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共鑄盛世繁榮!”

    一直坐在慕容瑞純一旁的薑太後冷眼見二人說完,適時地插言道:“此舞是哀家的公主所編,邵國公看看,比之趙國的舞又如何?”

    邵楚峰拱手,淡道:“既出自太後娘娘膝下的

    公主殿下之手,自非尋常舞伎伶人可比,邵某自來不通樂舞,甚是汗顏!”

    似乎當年因了看趙清沅跳了一迴淩波舞而中了邪一般,數夜難以入眠的人不是眼前的這個。

    邵楚峰話音剛落,大殿中央,兩排舞伎忽地往後退,一位著了火紅舞衣的女子旋轉著身子飄進來,身上的紗裙像千百瓣的花兒一樣,一層層蕩漾開,環佩叮當,看得人眼花繚亂,便是林衛,也忍不住屏住了唿吸。

    薑太後滿意地看了一眼底下眾人的神色,這是她一手□□出來的珍寶,便是防著這麽一日,若不是那孽子造亂,她的公主是要嫁與趙國下一任國君的。

    殿中央的公主徐徐往後退數步,脖頸往後仰,右腳高高抬起,柔軟的腰肢透過火紅的舞衣,似有若無地透了一點出來,那一雙雪緞兒一般的一隻腳丫竟是勾住了頭發上簪著的一支發簪。

    長袖一舞,那發簪瞬間掉落在邵楚峰麵前,全殿中的人都看了過來,邵楚峰拿起酒樽往右邊一揮,卻是掉落在林衛懷裏。

    邵楚峰敬慕容瑞純道:“今日邵某有幸得見貴國公主殿下的舞姿,實是三生有幸,隻是戰事在即,邵某還要整頓兵士,暫且告辭!”

    卻是起身待離席。

    薑太後麵色一僵,眸子裏透出些冷意。

    “等一等,本公主給你的可是我黨項國的疆域圖!”一曲舞畢,正微微喘著氣兒的公主嬌聲喊道。

    邵楚峰迴身瞥了一眼,林衛將簪子兩端一撥,確實露出卷的細細的一副絹帛。

    邵楚峰對著公主行禮道:“這般貴重的物什,公主殿下豈可拿來兒戲!”看向這位公主的眼裏帶了兩分嘲諷。

    又對林衛道:“好生收好!”

    疆域圖曆來貴重,這位公主不知是出於何意將此圖獻了出來,就是不知是東黨項國那一部分,還是囊括了東西兩國的疆域!

    *

    沈明錦盤了布坊,和花婆子便搬了過來,將那處城西北的小院子一鎖,隻對外說去三個姑娘的老家看看,隔壁的巧嬸子還送了她們好一截,臨別笑道:“這麽三個標致的女孩兒,娘子老離了還不日日記掛,花嬸子此番去,不若給幾個姑娘就在那邊把婆家找了,省的骨肉分離,讓人敲著心口都疼的慌!”

    這是擺明了,不希望這幾個姑娘再在此處晃眼打她兒子的主意,花嬸子心裏堵了氣,蠻著臉道:“我家幾個姑娘確實容貌妍麗,手又靈巧,自來不少

    媒人來踏門,倒不勞巧嬸子費心!”

    一番話說的沈明錦、薄荷和潭兒都掩了嘴偷笑,巧嬸子麵上卻有幾分紅白交錯,呐呐地看著忽地神奇了的花婆子,見她振振有詞的模樣,一時都弄不清她口中說的姑娘,是站在她麵前的這三個?

    等別了巧嬸子走遠了,薄荷對沈明錦道:“主子,改明兒您迴京,把花婆婆也帶著吧,準能懟死京裏的那一眾長舌婦!”

    沈明錦笑道:“早著呢,也要看花婆婆願不願意不是?”

    花婆子笑道:“老奴能伺候夫人,也不知是哪輩子的福氣,可惜已經白了頭發,跟著夫人,倒是拖累,若是再年輕些,定跟著夫人伺候的!”

    一旁咬著糖葫蘆的潭兒道:“年輕有年輕的活兒,年老有年老的活兒,婆婆便是在院子裏澆澆花,夫人也會開心,除了國公府,夫人還有郡主府呢,婆婆跟著夫人,總有安身的地兒!”

    花婆婆若是有子嗣,這時候,也是奶奶輩的人了,年輕時姻緣上薄,倒了老來,雖有侄子孝敬著,到底不是母子,一直有些惶惶然,此刻被潭兒一番逗趣,心上竟覺著十分暖,午後的陽光刺得眼睛酸脹,輕輕笑道:“怪道夫人喜歡潭丫頭,這一張小嘴,真叫人樂嗬!”

    傅江既是父王的人,花婆婆由她養老,也是應有之義,沈明錦輕輕握了花婆婆的手道:“潭兒說的對,婆婆以後便跟著我們過,縱有我照顧不到的地方,還有薄荷和潭兒呢!”

    “哎,好,好!老奴謝謝夫人!”花婆子連連點頭哽咽道。

    她這麽一輩子到處西家做完,東家忙活,到處遭人白眼,原想著這輩子有個孝敬的侄子,已是老天開眼了,不想,臨到老,還能遇上夫人這般尊貴又善心的主家。

    一行人到了布坊,原先的掌櫃一家已經都搬走了,鍋碗瓢盆之類倒是沒有動,後院裏還有一間柴房碼著齊齊一屋子的柴火,倒是能用上一年。

    原先從京城帶來的護衛,後來都送到了邊梁那裏,既是迴來,沈明錦又招了兩個迴來,在不妨裏當夥計,雖說現在生意不好,可是前頭街上畢竟人來人往的,若是被原來秋原巷子的人認出她們幾個,又是一樁麻煩事,倒是原來院子裏的護衛,因為不曾與秋原巷子的人接觸,現在還便利些。

    除了新鮮的瓜菜,油鹽米肉,沈明錦原本便備著,主仆幾人在後院裏,也不用出門,便是想吃個鮮口的,讓兩個護衛跑一趟也容易。

    閑來無事,沈明錦便

    認真地繡起了荷包,做起了裏衣。

    薄荷和潭兒繡活都拿不出手,兩人就跟著花婆子學著打絡子,放在前頭店鋪裏賣,時不時想個小道消息借著已是夥計的護衛的口,散出去,譬如,邵家軍以往的英雄事跡,邵楚峰滅耶律國的戰功,京城裏頭坐鎮的老國公爺和兵部尚書楊大人,深謀遠略的楚王爺。

    也是為了穩定康平百姓不安的心。

    邵楚峰第一封信到的時候,邵家軍與東黨項國戰事的號角也吹了起來。

    沈明錦站在布坊後頭的小院中,仰著頭看初初發芽的梧桐樹,陽光灑在疏拉拉的枝椏上,沈明錦想起十二年前,楊玹和邵楚峰一同出征的那一天,她得了消息,北安王府中拚命地跑著,心慌繚亂地不知是否能趕上見玹哥哥最後一麵,然而那最後一麵,便真的是最後一麵了。

    沈明錦微微眯了眼,看見一隻細小的鳥兒拖著長長的白色的尾羽,從梧桐樹上一晃而過,這一迴,邵楚峰,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也不枉我迴來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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