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十月,北安王府裏枝頭上的落葉簌簌地落了一層又一層,白梆粉緞的高幫鞋踩在上頭,吱吱呀呀,拖曳至地的月華裙,匆匆地劃過秋黃的落葉。

    “郡主,郡主,你等等奴婢!”

    許是跑的太急,趙清沅發上的玉簪從墨黑的秀發中滑落下來,一頭青絲散落在肩頭,堆雲砌霧一般,襯得清嫩的一張團團臉更如白玉無瑕。

    到了府門,管家上前道:“郡主,上馬車吧,王爺吩咐將郡主送到東城門!”

    趙清沅步子微頓,不過瞬間,提步上了馬車。不知道向來對她視若無睹的父王怎會伸出援手,但是眼下,她要是這般跑過去,定然是來不及了,未及躊躇,趙清沅本能地上了馬車!

    行了約有一刻鍾,馬夫在外頭稟道,“郡主,東城門到了!”

    隻聽車簾上的珠串叮叮咚咚地打在一處,一股冷風襲麵而來,趙清沅忍不住打了個抖索,一眼往城門望去,大軍已經不在了,但是,但是,那個人影還在,是楊玹!

    刹那間天地清明,趙清沅望著楊玹就這般紅了眼睛。

    十六歲的楊玹顏如舜華,一雙清冽的眼望見趙清沅,久久醞釀的炙熱瞬時迸發出火花來,揮著劍喊道:“清沅,我在這,在這!”

    “玹,玹哥哥,我以為趕不及了!”吧嗒一下,趙清沅的眼淚就要湧出來。

    十六歲的俊俏兒郎,滿心建功立業,但是,臨別,麵對如此嬌花美眷,心裏衍生出一根根牽掛的絲線來。

    “清沅,你等我,等迴來,我們就成婚!”

    “好!”

    楊玹狠一狠心,跨上馬,忍著不去看那個晶瑩玉潤的女子,仰著頭,一陣旋風似地離開了城門。

    康平十年,邵家兵急急忙忙地從京郊開往北疆。

    前一夜,邊關急報,夷人又開始在北邊侵犯,聖上震怒,下旨這一次要徹底清除這些瘌頭,這是要正式開戰的意思了,這一去,不知是否還有命迴來!

    要隨兵前往的邵家世子爺站在城門口抱著劍,等著一幫狐朋狗友來送行,看到北安王府的馬車還略略驚奇了一下,待見到下來的女子,走向自家表兄玹哥兒,猶自緩不過來。

    “小姐,楊少爺已經走了,我們也迴去吧!”

    趙清沅木訥地點頭,神思不屬地往迴走。

    “趙清沅!”

    邵楚峰站在右側,正在變

    聲期的嗓音有幾分尖銳,吼的趙清沅一陣心慌!

    見是邵楚峰,也是一身戎裝打扮,想是也要隨軍的,依稀記得他比她還小一歲來著,生在邵國公府不比其他府上金衣軟枕的兒郎,心下歎息一聲,輕聲道:“邵公子此行也多珍重!”

    竟是不理邵楚峰一副急紅眼的模樣,上了自家馬車!

    “趙清沅,趙清沅!”

    馬車下的聲音震耳欲聾,趙清沅卻充耳不聞。邵楚峰的心意她不是不明白,隻是,她的心裏已經有了玹哥哥,況且,玹哥哥待她一直視若珍寶。

    康平十二年,邵家軍將北夷打的節節敗退,派了使臣來議和,舉國同慶,唯有兵部尚書府上一片哀淒,楊家嫡子楊軒,為救邵國公府世子,戰死沙場!

    這一年,邵國公府為世子向北安王府求娶清沅郡主,北安王妃應允,婚事定在第二年秋天。

    康平十三年深秋,夷人再次侵擾北疆,邵國公府和北安王府婚事延緩。

    康平十四年,北邊傳來捷報,言傳邵國公府世子屢創戰功,親手拿下當年射殺楊玹的敵寇的人頭!這一次勢要將北夷蕩為平地!

    消息傳來不過半月,北安王府的清沅郡主竟然就暴斃了,也有傳言是落水而亡,京城眾人都欷歔不已。

    北安王府的庶女,從一個低下的婢生女,到惠安書院的第一才女,連續三年在書院的大考中奪得魁首,四年前的一場淩波舞讓台下眾人一時失聲,便是老院長都歎為天人之姿!

    這幾年清沅郡主在世家小姐中的風頭一時無兩,以前傳出和楊府公子情投意合,也有許多世家小姐豔羨的,沒想到楊府公子竟然戰死沙場,眾人還未及同情哀歎,趙清沅轉首就奪了白丞相府二小姐的婚事,和邵國公府世子定下了婚約!

    人人都道趙清沅運道好的出奇,擋也擋不住,沒想到卻在一夕暴斃了!

    九月十八,宜葬,停棺七日的清沅郡主出殯。

    十月初八,邵府世子從北疆趕迴來,直接快馬加鞭去了東郊清沅郡主的墳頭,墳頭已經起了新草,三兩處,淡綠,帶著秋天晨間的露水,盈盈的,像那人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嬌俏地看著他時的水波蕩漾。

    邵楚峰心間驟痛,她騙他,她一早便存了死誌!

    臨行前一晚,他跑去北安王府,她明明答應他,隻要他這次滅了北夷,替楊玹報了仇,她便會將前塵抹去,一心一意地做他的世子妃。

    那一晚燭光明亮,光暈下的人兒睜著一雙泛著秋水的眸子,讓他心上酸酸脹脹,一心想著全了她的心願,自此,楊玹便從她和他的世界中抹去!

    夕陽的餘暉漸漸地從天邊撤去,已經是第四日,邵楚峰在墳頭坐了三天三夜。

    邵國公府的人來了幾次,都被長隨伍修趕走了,隻是看著眼睛充血,幾天沒有說過一句話的世子爺,伍修心裏還是有些打鼓,硬著頭皮提醒道:“世子,邊關戰事緊急!”

    邵楚峰深深地唿出一口氣,解下腰上的香囊,不過幾年已長滿厚繭的手抓了一把新墳上的土,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從指縫間漏進去,重新將香囊係到腰上。

    再站起來的邵楚峰,望著墓地上大大小小,起起落落的新墳,舊墳,不明白身在哪裏,似乎這一切不過是趙清沅的金蟬脫殼之策,縱身跨上了馬,迴頭看了一眼靜靜地立在那裏的新墳,上頭的綠苗輕輕搖晃。

    □□的馬猛地挨了一鞭子,“駕!”耳邊的秋風唿啦啦地湧進來,像是要灌入心肺,冷冽的嗆鼻子!

    趙清沅,即便你逃了,我也要你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要禁錮在我的身旁!

    人人都以為趙清沅是暴斃,隻有他清楚,她是自溺而亡,她這一輩子,至死不忘楊玹!

    可是,趙清沅,你逃不開的!

    斜陽幾裏,秋馬嘶鳴,一人一馬消失在東郊北安王府的墓地。

    墓碑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行:邵國公府邵楚峰之妻墓。

    下頭赫然是蠅頭小字:邵楚峰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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