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在慌張、在恐懼。他害怕這一切都是八岐大蛇的陰謀,而作為他即將降世的媒介,他不怕死亡,卻怕這是因為他的暴露所帶來的災厄。因為,如果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他的話,那些人、妖的死就都將成為他的罪業啊!那將是他無法承受的重擔——他人的生命,委實令他喘不過氣來。“況且你就不會動動腦子嗎?”沈硯的聲音突然驚醒了仿佛被魘住了的源賴遠,他循聲望去,隻聽沈硯道:“如果八岐大蛇需要的是血祭,同樣在祭祀八岐的源氏就不可能讓你活下來了。畢竟,你也曾是祭品啊。”是啊,如果八岐大蛇需求的是血祭的話那麽曾經被獻祭給八岐大蛇的他又怎麽可能活到現在呢?畢竟,源賴遠自認自己並不是什麽特殊的人物,八岐大蛇如果想要降臨的話可供選擇的祭品絕對數不勝數,而他唯一的特別之處也就隻有遇到了沈硯這位貴人罷了,而在遇到沈硯之前他早已成為祭品十數年。所以,十數年前八岐大蛇完全沒有理由放過他這個到嘴的祭品。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血祭並非八岐大蛇所要求的,而是那位陰陽師及其背後的陰陽師所主動獻上的。事實上,這也是邪神與正神的區別,邪神之所以是邪神便是因為祂們對於所有的祭品、祭祀來者不拒,然後根據自己的心情給予迴應。而正神所享用的祭品、祭祀都是有規格的,雖然迴不迴應依舊看神明的心情,但是如果不按規矩來的話,必然遭至神明的怒火。所以,八岐大蛇不過是一個幌子,真正有罪的,是那些以八岐大蛇之名犯下不可寬恕的罪孽的人。“雖然祭祀中的付出與迴報並不一定可以成正比,但是,需要以血祭為祭品的祭祀,他們所謀求的目的必然不會簡單。”源賴遠被點醒之後也很快反應過來。“所以你應該祈禱他們祭祀的邪神確實是八岐大蛇。”沈硯的迴答令源賴遠不由一愣,是了,八岐大蛇與沈硯之間有契約在,如果他們祭祀的邪神是八岐大蛇的話,沈硯反而更容易獲取幕後黑手信息,畢竟,對於八岐大蛇而言,人間的權勢可遠比不上沈硯這樣強大的陰陽師來得重要。不過沈硯雖是這麽說著,但他心中的感受實在有些說不上來,以他的正義感與對八岐大蛇不知名的好感而言,他是不希望八岐大蛇參與進這件事情中的;但是事實是如果這件事情的源頭是八岐大蛇的話,一切都會向著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正當沈硯糾結不已的時候,另一位當事人卻是已經替他給出了答案:“他們祭祀的確實是吾。”沈硯腳步一頓,轉頭望去隻見源賴遠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然被一片紫色浸染,他的出現與他的迴答雖然突兀,但對沈硯而言卻並不意外。沈硯略微沉默了一秒,隨即轉迴身去,一邊繼續向迴走去,一邊道:“迴去再說。”八岐大蛇不由挑了挑眉:“怎麽?你不想現在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嗎?如果放任不管的話,他們說不定就要逃掉了哦~”“他們不會。”沈硯篤定地迴應道:“無論藤原伊周的目的是什麽平安京都是他最終的目標。”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不得不說,藤原氏雖是外戚,但男丁們的傲氣與實力卻也是絲毫不弱於人的。“你就那麽篤定是藤原伊周?”八岐大蛇感到不解,一般而言不都應該先考慮一下嫁禍的可能嗎?沈硯願意為他辯解,卻又為何那麽篤定藤原伊周的罪名呢?“因為人心啊。”沈硯輕歎一聲,低聲解釋道:“藤原道長的權勢如日中天,他犯不著用這種落人口實的把柄來對付藤原伊周,而藤原伊周則不同,畢竟他如今人不在京中,就算被發現也可以分辯為藤原道長嫁禍於他,再者……藤原伊周當初被貶謫出京時的罪名中就包括一條——詛咒東三條院。”這雖談不上自暴自棄,卻也是一種十分常見的心態——既然你給我安了莫須有的罪名,那我就坐實這個罪名讓你付出代價。藤原伊周自然不會將報複的矛頭指向自己的姑姑東三條院,那麽這份仇恨自然便報複在了當年羅織罪名將他送出京都的政敵藤原道長身上。隻是,沈硯想來想去實在沒有想到什麽理由能讓他們用到血祭那麽極端的手段。畢竟與那些寧願背負罪孽也要享受血食的野邪神不同,如八岐大蛇這樣強大的邪神其實也是忌諱血祭的,因為血祭與旁的祭祀不同,那是糾纏著怨與孽的祭品,一旦他接受了就必須給予相應的迴報。而這份迴報顯然需要對得起那些血祭的代價——那可不是容易支付的代價。二人沉默間不知不覺已然迴到了安倍邸中。日間的安倍邸明顯比夜間安靜了許多,再加上安倍晴明不在府上,倒也顯露出三分往日的荒蕪寂寥來。然而,就在院門合攏結界閉合的一瞬間,八岐大蛇吐出的真相卻是令沈硯完全顧不上傷感:“是複生與永生哦~天羽羽斬殿,你還是低估了人類的貪婪與狂妄呢~”第117章 魑魅魍魎 二十一“複生……與永生?”沈硯低聲重複道, 隨即不由輕笑出聲:“確實是足夠貪婪與狂妄呢。”死而複生與永生不死,這或許是人類永遠不會放棄追求的兩個詞匯。縱觀人類社會誕生至今,對這兩件事情的追尋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古有求仙問道, 今有醫藥科學, 而那些或偉大或荒謬的事跡, 究其根本都不過是源自人類對生的渴望而已。八岐大蛇沒有想到沈硯竟然會是這個反應, 畢竟,以沈硯一直所體現出來的水平極高的道德標準,對方的這種訴求顯然應該已經足夠激怒於他了才對。或許是八岐大蛇從來不需要掩飾自己的情緒的緣故, 祂的表情意外得好懂, 沈硯看到也不由輕笑:“怎麽, 你認為我會生氣?”八岐大蛇並不在意沈硯看透了他的想法, 爽快地承認了下來:“是, 吾很意外。”沈硯略微斂目, 唇角勾起了一抹涼薄的笑容:“你認為我是什麽人?我為什麽要生氣?”“你對人類十分在意, 在意到……吾甚至懷疑你是人類。”八岐大蛇的迴答令沈硯不得不感歎於他的敏感。但沈硯自然不可能自爆馬甲。他隻笑道:“我承認, 我確實偏愛人類。但這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呢?”沈硯抬眼望向八岐大蛇,望進那雙沉凝的紫色眼眸中:“我從來不吝於最大的惡意揣測人類的劣性根呢。”八岐大蛇也不由一時啞然:“……那你又為何那麽偏愛他們?”“因為淤泥中的鑽石才更加耀眼啊。”沈硯不假思索地迴答道, 隨即他又補充道:“當然, 我沒有興趣在一片泥沼中找那一粒鑽石, 我不生氣隻是單純地因為這件事並不值得生氣而已。我厭惡輕視生命的人, 但對貪婪的人頂多就是不喜歡而已。”這是仇視與無視的區別, 八岐大蛇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與沈硯在認知上的某些差異:“為什麽?”八岐大蛇覺得沈硯絕對是祂見過最難懂的人類, 沒有之一。因為他這些年觀察出來的人類慣常的行為模式在他身上似乎完全不適用,可是……明明他平時看上去與普通人並沒有什麽兩樣啊。八岐大蛇覺得祂似乎遇到了祂蛇生中前所未有的難題——沈硯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如果說祂對沈硯最初的側目,源於多年前那刺入體內的冰冷的劍鋒的觸感, 那麽在祂的目光第一次觸及這位源自十拳劍的付喪神後,祂便已然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然吸引了祂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但祂知道,那是祂一直以來追尋的那份缺失感的答案。與此世的惡念相伴而生的祂原認為觀看人類與神明上演的冗長的滑稽劇將是祂漫長的生命中唯一的樂趣,直至,沈硯的出現。從毫無理由的觸動,再到越來越深的興趣,八岐大蛇覺得,或許這個世界也不是那麽的無趣?沈硯並沒有察覺到八岐大蛇的走神,畢竟那雙紫色的眼睛每次出現其中都氤氳著層層迷霧,雖然不似深淵誘人墮落,但是一旦妄想去探究其後的真實,就必然會讓人迷失其中。沈硯並沒有探究邪神的心理變化的想法,他隻是遵從自己的心意,有問必答:“因為那並不可恥,那隻是本能而已。”似乎察覺到八岐大蛇的不解,沈硯解釋道:“求生是本能,無論對其有著怎樣的執念都並不可恥,因為,生命存在的本身就是因為這份求生的意誌而續存啊。每一次奮鬥、每一次進食、乃至每一次唿吸,說到底都是身體在述說著同一個訴求——不想死。”“不僅僅是人類,狼群捕獵,兔子打洞,萬物繁衍,這些所謂的本能說到底都不過是為了生的延續罷了。如果說這一切的意義與理由,說到底也不過是貪戀著生而已。”“當然,這其中人類尤為貪得無厭而已。”八岐大蛇突然有些理解沈硯的想法了,他並不厭惡對方對生的訴求,他隻是厭惡他為了自己的不切實際的對生的幻望,去傷害其他的生命而已。因為,無論是誰的生命都是無比珍貴的,非必要、非“正義”的殺戮是他所不讚同的。但是,“正義”又是什麽呢?八岐大蛇突然嗤笑一聲,失去了原本的興致:“說到底不過是為殘忍的自私套上一層自欺欺人的外衣罷了。天羽羽斬,你也是一樣呢。”沈硯抬眼望去,眼中卻並沒有祂所預想的慌亂:“誰又不是呢?”八岐大蛇原本掛在嘴邊的譏笑,突然一滯。“所有的‘正義’與‘非正義’說到底不過是相對於某個人或某些人的定義罷了。生存於世,活著的每一秒都是在掠奪他人的資源創造屬於自己的價值,八岐,人活於世,總是有立場的。正如你,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沈硯的話仿佛敲擊在祂心頭的鼓點,是啊,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八岐大蛇默然片刻,卻是突然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越笑越停不下來,甚至笑得沈硯擔心他會不會突然笑得一口氣上不來笑死過去。不過,好在那隻是錯覺而已,祂很快停下了笑聲,這是麵上的笑意卻是停留其上經久不退:“你說得對,我們都一樣。不過是為了生存自私自利的可憐蟲罷了。”沈硯啞然:“可憐?八岐大人,你對你自己的存在到底有什麽誤解?如果你都是可憐蟲的話,那麽這些艱難求存的人類又算是什麽啊?”“或許如你所說,掙紮在汙濁的此世人們是可憐的,但是每一個努力活著的人,每一個還掙紮著擁抱這汙濁的世界的人,他們都是自己的勇士。這就是他們活著的價值與意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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