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如是不願再和她虛與委蛇,他伸手,從一旁的侍衛手中拿過弓箭,上下打量了一番,拉起了弦,對準了公主的胸膛。

    突然一個黑影衝了過來,身形如電閃到近前,將公主一攬,緊緊地護在懷裏。

    看到來人,縱然惱羞卻一直都表現得很淡定的公主突然間驚慌起來,她拽著來人的手臂,“秦默,你……你怎麽迴來了?素衣呢?”

    他不是護著素衣前去淮南王府嗎?

    莫非出了差錯,被平西王府的人給攔截了。

    公主越想越驚慌,她眸光一瞬不瞬的逡巡著眼前的黑衣男子,試圖從他冷峻的麵容上看到一個答案。

    “公主放心,屬下護送素衣姑娘前去,半途中遇到了風公子,人和信物都已經交給他了”,黑衣男子麵無表情道。

    昭華公主鬆了一口氣,轉而又是一怔,“那你來做什麽?”,他既已將素衣安全送到,完成了任務,為何還要前來?

    莫非又出了什麽變故?

    想到此,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黑衣男子深深地看著麵前的女子,他如畫的眉目一如往昔,隻是那俊朗的眉頭緊緊地蹙著,見昭華公主眼眸深處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哀愁,他內心一痛,麵上卻不顯,溫聲道:“屬下來帶公主走”。

    他自然是為她而來。

    早在公主下令之後,他就知道,公主是存了必死之心,他想帶著她逃走,以他的武功還是有八成把握的,可是公主誌不在此,他也無能為力,隻能順著她的心意,為了達成她的心願,他一路快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護送著素衣姑娘離去,也幸好上天憐憫,讓他們中途遇到了淮南王世子,他將素衣托付給世子之後,片刻未停,趕了迴來,隻為了見她最後一麵。

    此次,若有生還的希望,他定傾盡全力護送公主離開。

    如若沒有,那他便陪著她死,黃泉路上,他依舊護在她身邊,為她披荊斬棘。

    她生,他伴她左右,默默守護著她。

    她死,他也絕不苟活。

    嚴如是看著他們,當下也認出了來人,他名喚秦默,是先皇在世時,賜給昭華公主的貼身侍衛,在來到公主身邊之前,他可是大內一等一的高手。

    他曾親眼看著他是如何的以一敵百,如何的百步穿楊,如何的一箭三雕,其武藝高強,甚至遠在他之上,這樣的人才,在這亂世之中,本該建功立業,成為一

    代名將,卻淪落到成為公主身邊一個小小的侍衛,實在是有些浪費了。

    嚴如是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秦默,起了惜才之意,他高聲道:“秦默,本世子知道你是個人才,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你若是跟了本世子,本世子便既往不咎,讓你在麾下當大將軍,日後升官加爵,封侯拜相,光宗耀祖,豈不美哉!”

    秦默聞言,將公主護在身後,抬頭,冷峻的眼眸落在了嚴如是身上,淡然的語氣中透露著三分嘲弄,“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先皇和公主對我有知遇之恩,秦默雖是下人,卻也懂得何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之理,自當肝腦塗地,為公主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言外之意就是他嚴如是是一個連下人都不如,不知恩不圖報的小人。

    昭華公主聞言,不禁側目,她看著穩穩擋在自己身前的這個偉岸的背影,有些動容,在她最絕望的時候,竟然有一個人不顧生死地站了起來,麵對著旁人的威逼利誘,仍然無動於衷,高聲說著他願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她的母後,她的夫君,那些曾經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人皆背棄了她,到最後,竟然是一個她平日裏甚至忽略的侍衛為了她挺身而出。

    嚴如是麵色一沉,厲眸緊盯著秦默,語氣驟然轉冷,“識時務者為俊傑,冥頑不靈的下場就是粉身碎骨!你既是個人才,又何必如此頑固不化呢,本世子惜你是個人才,願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是想清楚了再迴答本世子也不遲。”

    “不必了”,秦默斬釘截鐵道:“我秦默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你隻管放馬過來,我便是死,也絕不與你同流!”

    他護著公主,一邊應付著嚴如是,一邊探查著地形,找尋著突破之法。此處地段荒野,無山林遮擋,而嚴如是帶領的兵馬有二十來人,已經呈半圓形將他們包圍住,一支支利箭直指著他們,他們要殺他,簡直易如反掌,今日,怕是逃不出去了。

    他眼底閃過一絲陰霾,身子微側,低聲對著身後之人說道,“公主,待會兒屬下引著他們向南,東邊百米處有一個小山丘,你先跑到那裏躲起來”。

    “能逃出去嗎?”,清冷的聲音傳來。

    秦默身子一震,對方來勢洶洶,奪取他們的性命猶如探囊取物,他們怎麽可能逃得出去,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選,隻能拚上一拚。

    見秦默僵硬著身子不說話,昭華公主望了望對麵,心沉了沉,

    麵上卻露出了一絲釋懷的淺笑,“既然逃不出去,那就索性不走了,都說生且盡歡,死亦無憾,本宮這一生雖未能盡歡,臨死之前能夠做成一件事情,如了心願,又能得你這般忠心之人守護,已然無憾”。

    “公主……”

    秦默喉嚨一緊,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正此時,嚴如是冷冷一笑,從馬背上抽出一箭,對準了遠處的身影,拉滿弦,“秦默,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別怪本世子無情了”。

    話落,他手上的力道一鬆,嗖一聲,利箭直直射向公主。

    秦默一怔,以他的武功是能躲過去的,可是躲了又如何,躲過這一箭,也躲不過接下來的,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他閉了閉眼睛,釋然一笑,公主說得對,既然躲不過,索性坦然麵對。

    死又何懼?

    他轉身,擋在了公主麵前,利箭從他的左胸膛穿過,血液當場濺出來,鮮血如注噴出,濺在了公主那條已經辨不出顏色的苧絲紗裙上,昭華公主的心猛得一縮,睜大了雙眼驚恐地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在自己麵前緩緩倒下。

    她撲過去,顫抖著捂著箭穿透的地方,可是血像是一條奔湧不息的河一般汨汨流出,她用手去堵,可是血水仍然順著指縫瘋狂的向外湧著。

    她猛得抬頭,望著對麵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怒罵道:“嚴如是,你個狗東西,你不得好死!”

    她感覺到袖子被拉扯,忙低下頭,卻看見秦默的胸前已經被鮮血染透,秦默幾不可見的對著她搖了搖頭,整日冷峻的臉上卻忽然帶出了一抹微笑,她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不得好死?”,嚴如是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之言,他提嘴就是一個冷笑,“本世子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誰不得好死!”

    他大手一揮,命令道:“放箭!”

    頓時,十數支箭唿嘯而至,轉眼間便將秦墨射成了馬蜂窩,然而他卻像是半分感覺都沒有,隻是癡癡地望著公主,見她流淚,不禁努力地抬起手,在觸到她光潔的臉龐不由一頓,眼眸微閃,這是他第一次碰到她的臉龐,沒想到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手指輕顫,溫柔地替昭華公主拭去眼角的淚水,若無其事地笑了出來,張了張口,強忍著疼痛清咳一聲,啞著嗓子道:“公主……公主不要哭,屬下有罪,未能……護住公主……”

    他深吸一口氣,將翻湧的氣息穩了一穩,“公主——”

    可是不待他

    再說什麽,便再也壓製不住喉嚨處向上翻湧的血氣,眉頭一蹙,一張嘴,猛得吐出一大口鮮血,眼神渙散,再也說不出話來。

    “啊——”,昭華公主發出撕裂般的喊聲,她再也顧不得什麽,驚慌地上前捂住他的嘴,可是他原本攀住她胳膊的手卻緩緩地垂了下去。

    “不,不要——”

    “秦默,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

    昭華公主雙手扶著眼前的男子的肩,垂首看著穿透他身體的箭頭,哽咽著聲音,哭喊道:“不要……不要留我一個人……”

    “秦默,我命令你醒過來,本宮命令你醒來啊……”

    “嗚嗚嗚……所有人都拋下我了,隻有你……”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

    嚴如是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昭華公主抱著黑衣男子痛哭流涕的模樣甚是礙眼,他麵色變得陰鷙狠毒,眼眸微微眯起,冷芒一閃,隨後唇角一勾,發出一陣嗤笑,“哼,說什麽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卻原來……不過就是些男盜女娼的勾當,既然如此,那本世子就成全你們這對狗男女!”

    說著,從馬背上拿出利箭,對準了再無遮掩的公主,手臂用力,狠狠地灌滿了全力,手一鬆,將箭送了出去。

    昭華公主早已經瞧見了這一幕,她隻是慘然一笑,淚眼朦朧地看著眼前的黑衣男子,沒想到和她昭華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竟然是他。

    她眼看著利箭射過來,卻嘴角含笑,不躲不閃,從容地上前一步,緊緊地抱著秦墨轉了個身,將背對向箭來的方向。

    利箭撕開空氣,帶著雷霆之勢攻來,穿過秦默的身體,直直的射進了她的胸膛,將二人射了個對穿。

    熱,隻是燒灼的熱襲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血如秦墨一般噴湧而出,浸濕了她的衣裳,也染紅了他的衣衫。

    山坡上的風微微的吹過,空氣中有種微甜的味道。

    昭華公主甚至能聽到她的血緩緩流盡的聲音,劇烈的疼痛感傳來,她的身體越來越輕,眼前也開始模糊,一片血霧中,昭華公主奮力地睜開眼,緊緊盯著麵前蒼白的麵容,這一生,她稀裏糊塗,識人不清。

    來世,若有來世,絕不這樣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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