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李美珍唯一對她好的一次,是七月四號,學校開始放暑假,李美珍買了一條白色的連衣裙給黎落,那天,她沒有讓黎落幹活。

    後來,黎落才知道是因為李美珍的兒子要迴來,她不願意讓自己的親兒子知道她是那個會虐待別人的孩子的兇惡的母親。

    黎落站在門外,看著那個男孩從轎車裏走出來。

    仿佛時間是停止的,黎落緊緊地抓著群擺,一聲不吭地望著從車上下來的男孩。

    她是你哥哥,李美珍把黎落推到男孩麵前,然後對著男孩說:“她是你爸爸生前領養的孩子,叫黎落,你妹妹。”

    男孩子微笑地張開雙臂,摟住了黎落:“原來你是我妹妹啊,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想請你吃冰淇淋呢!”

    黎落驚慌看著李美珍,想要掙脫他。可是他的懷抱太溫暖,她一點也不想離開呢。

    李美珍幹咳了一聲,對他們說,吃飯了。

    左川在家裏住了一個暑假,那個暑假是黎落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李美珍沒有辦法再打罵她,為了維持她好母親的形象,她忍住沒有為難黎落。

    左川叫黎左川,大黎落兩歲,他喜歡叫她落落,他說落落叫起來比較親切。左川喜歡畫畫,可是他隻能偷偷地畫,要是被他媽媽知道了就慘了,所以他隻把他畫的畫給黎落看。

    李美珍還是時不時就對黎落拳腳相加,而她常常在被打之後又對著一無所知的左川微笑。她知道在左川心裏,李美珍永遠都是那個好母親,他甚至從來不用任何惡毒的字眼和自己的母親聯係到一起。所以,黎落努力地維護著他心中的那個完美的形象。

    黎落不知道這樣的生活要過多久。是不是要一直等到她和她都麻木了,等到她們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了,她也就沒什麽好抱怨的了。但是黎落常常想,李美珍這麽恨自己,為什麽不幹脆殺了她,這樣眼不見為淨。可是殺人是犯法的,如果李美珍坐了牢,左川該有多難受。所以這個想法隻在黎落腦海裏一閃而過,而後再也沒想過跟這有關的事情。

    終於有一天,李美珍再也不想玩地下戰役了,她拉著黎落的耳朵把她揪到左川麵前。她說,“你看著,這就是當年害死你爸爸的小妖精。”

    左川看著一聲不吭的黎落,“哇”地哭了出來。

    直到很多年以後,黎落都沒有弄明白,左川是因為看到渾身是傷的黎落感到害怕才哭的呢,還是看到他的媽媽不像原來的那個媽媽而感到恐慌才哭的呢?誰知道,反正,那次是黎落第一次看到左川哭,也是唯一一次。因為長大後的左川再也沒有為任何人、任何事哭過,哪怕掉一滴眼淚。

    可是每次李美珍打黎落的時候左川都會不在,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可是,隻要李美珍收兵,左川就又會奇跡般地出現在她的閣樓裏,帶著她喜歡吃的草莓味的棒棒糖,然後安靜地坐在她的小床邊歎氣。

    她聽大人說小孩子歎氣是不好的,可是她不知道左川在為什麽歎氣,她也從來不問。

    黎落是從來不會哭的,她疼,可是卻從來不喊出來,因為知道不會被可憐。她不喊疼,因為她知道李美珍恨透了她,隻要她一哭她就打得很歡。於是黎落學會了忍,隻要咬緊牙關忍過去就好了,反正李美珍總會打累的。

    可是每次左川帶著棒棒糖來看她的時候,黎落就忍不住想哭。左川越是沉默黎落就越難過,她不知道左川到底在想什麽,從那之後她很少再看到他的笑容。

    李美珍也越來越神經質,她不許黎落留長頭發,隻要她的頭發一長李美珍就會拿剪刀把頭發剪短,剪得亂七八糟。每次她打完黎落之後都會哭,哭得像死了人似的。確實是因為死了人才哭的,黎落想。她丈夫是被她害死的,她就是被冠上了這個罪名所以才挨打的,她都認了。

    無論李美珍怎麽打她她都無所謂,可是左川不一樣。黎落想再看到左川的笑,可是自從李美珍告訴左川黎落害死了他爸爸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對黎落笑過,甚至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黎落想到這個就覺得難受,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一般,所有的悲傷都聚集到了一起,她第一次在閣樓裏哭到暈厥。傷心過度,又加上身上的傷口發了炎,黎落在閣樓裏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燒燒到四十度,一直到左川發現她,背著她去醫院。

    黎落以為自己死定了,她弱弱地趴在左川的背上,斷斷續續地問他:“你媽說是我害死了你爸爸,你信麽?”

    左川不說話,星星般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淚光。

    黎落又說:“你媽媽那麽恨我,恨不得殺了我,你為什麽不?”

    左川又是什麽話也沒說,抱著黎落的腳的手緊了緊。

    “你可以現在放我下來,讓我自生自滅,”黎落說,“這樣,你媽就不會恨我了,你也不會不開心了。”

    然後黎落哭啊哭啊,直到把左川幹淨的白襯衫弄濕了。

    “乖,不哭,我不恨你,真的。”左川背著黎落,一步步朝醫院走去。黎落終於可以安心地閉上眼睛了。

    黎落永遠都不會忘記從醫院醒來時左川對她說的話。他說,“我其實也恨過你,雖然你不是直接害死我爸爸的兇手。可是他也是因為你才死的,我也想像我媽那樣打你罵你,我曾經恨不得你立刻死掉,可是那樣,我爸爸就會迴來嗎?所以,落落,我們都要活下去,無論未來如何,我們都要活下去。”

    所以黎落要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幸福地活下去。因為還有人對她說過,你一定要幸福。所以黎落要努力地讓自己幸福起來,讓左川幸福起來。

    仿佛是與靈魂簽下了契約,黎落發誓要對左川很好很好,雖然她沒有辦法讓他死去的爸爸重新活過來,可是她想代替他來愛左川。所以,從現在開始,左川就是自己最愛的人,不管左川要求什麽,她都要做到。左川沒死之前她絕對不可以死。

    所以,我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並且要幸福地活下去。

    而左川從那時開始漸漸恢複了笑容,黎落不知道他是真的想得那麽開還是在強顏歡笑,她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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