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木樁練成一排不停地升著,每升一次,趙光義緊繃的神經都幾乎要斷裂,他生怕會砸到小桃的身上。他幾乎目不轉睛地看著小桃,隻看著小桃遊的速度漸漸有些慢,是啊,她的身體還沒好,夜裏還總是咳嗽,哪能遊過來。趙光義像一隻瘋狂的困獸一樣拚命推著木樁,可那些木樁像被釘在了那裏似的一動不動。


    好在小桃的水性是從小練出來的,雖然遊的辛苦,很快已經遊到了趙光義的身邊,那些木樁並沒有打到小桃的身上。小桃想鑽過木樁,卻也無能為力,隻好和趙光義隔著木樁說著話:“廷宜,”卻是話沒說完,已經是劇烈的咳嗽,剛才憋著一股勁遊了過來,現在猛地停下來咳個不停,直到嘴裏又是一股甜腥。


    看著嘴角滲出血絲喘息著還緊緊抱著木樁不撒手的小桃,趙光義的心都要扯碎了,從木樁的縫隙裏一把抓住小桃的手,沉聲道:“快迴去,這裏很危險。”


    “廷宜,”小桃也緊緊攥著趙光義的手,急迫地說著,“怎麽才能救你?你身上有沒有劍或者匕首,把這些樁子砍斷?”


    趙光義無奈的搖頭,現在身上的力氣能讓自己浮著不沉下去已經不易,哪裏還有多餘的力氣去砍木樁,何況他手裏既沒有劍也沒有匕首,趙光義深深看著小桃,深邃的眸子裏溢著一抹柔色,想用力甩開小桃的手,“桃宜,不要白費力氣。迴去吧。這是一種最為兇險的魚梁壩,你我都無能為力。到了現在,隻能生死由命了-----”


    小桃聽到生死由命這四個字幾乎是嘶吼著:“不要這麽說!你的命不是這麽容易就放棄的,”小桃死命拽著趙光義的手,眼淚落了下來,“我不放手,要是生死由命,你死,我就跟著你去死。”


    趙光義的心猛地震動著,一如十八年前的那個除夕的夜裏,他被人刺傷後,她也是那樣死不撒手的樣子,讓他瀕臨死亡的絕望時,感受到了一簇溫暖的火苗。而這份溫暖,成了他一輩子想追逐的暖意,暖著他的孤寂,暖著他的清寒。如果說當年的小桃不肯撒手隻是道義,可現在她不肯撒手的這份情義,讓趙光義更加動容。這麽多年,他懊惱過,鬱鬱過,他有時會問自己圖什麽,和小桃之間這份掏心掏肺卻又傷心傷肝的糾纏,可現在,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為有這樣一個愛人,這一生,來的匆忙,走的不悔。


    趙光義的聲音溫和,倒沒有多少瀕死的恐慌:“不要說傻話,還有寅兒需要你照顧。如果你心裏有我,是要為我,為孩子活下去,而不是和我一起赴死。”愛一個人,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也是要她活,絕不是和他一起去死。


    小桃的眼淚淒迷,想到寅兒,小桃的心就是一顫,可是此刻,看著被激湧的江水不斷衝擊的趙光義,小桃哪裏有心思想別的,拚盡全力也隻有一個想法就怎麽能把趙光義救出來。可是怎麽才能救呢?無法砍斷木樁,趙光義就出不去,縱然他會水,可是現在由於魚梁壩的水事工程作用,江水湍急,很快趙光義就堅持不住了。該怎麽辦?小桃的腦子裏拚命地想著,迴憶著這裏的水事布防圖,有沒有什麽機關能出去?


    又急又亂地想了半晌,忽然靈光一現,小桃想起來這裏這裏的圖形,在魚梁壩下麵應該還有一個通道。當初她以為這是一個工程,可是壩的圖形和通道的圖形是不同的,現在魚梁壩翻轉後有了水流的漩渦和落差,可那個通道並沒有現出來,會不會通道還在壩的下麵?


    小桃不由說道:“這下麵應該有條通道,我記得圖上有。”


    趙光義微微蹙眉,通道?祁正修在這裏修通道是為什麽?魚梁壩和木樁已經可以把敵軍困死,再耗費人力物力修築水下的通道,是為了遇到危機逃走?還是運輸糧草?都不可能啊。趙光義還在思索,小桃卻已經等不及,用力深吸了一口氣,潛到了江水下麵,記得圖上那通道就在壩的下麵。小桃進了水底,來迴摸索著,卻除了木樁的下麵和石頭的魚梁壩身以及反轉的鐵板,再沒有別的發現。


    小桃摸索一會,便浮上水麵緩口氣,不顧江水的冰涼又鑽了下去,反反複複,趙光義看得心疼,低吼道:“不要再浪費體力和時間了,非要把一個人死變成兩個人亡嗎?”


    小桃沒有任何動容,隻是拚著一口力氣在不停地潛下去,又浮上來。水流的漩渦還在繼續,小桃隻覺得身子越來越輕,扛不住水流的力量。明明看得到的地方,卻就是有力氣使不上靠不過去。小桃的心急得簡直像一把火在燒著一樣,在哪,那個通道的入口在哪兒?


    忽然小桃摸到了一處平滑的地方,不是石頭的壘砌,也不是鐵板,好像是磨平了的長石,還有弧度,小桃順著摸了下去,半晌忽然發現了一處像閥門一樣的東西,小桃用力擰了擰,那個閥子很牢固,小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拚命拽了拽,又使勁擰了擰,那閥門緩緩地動了起來。可是緊接著鐵板也動了起來,向相反的方向緩緩轉動。


    趙光義察覺到了水裏的動靜,自己身下的水流漩渦明顯地小了,趙光義猛地明白了,祁正修的這個魚梁壩的水事工程做到了極致,並不像古書裏記載的,隻是用一次,這個是可以多次利用的。擊敗了敵軍後,隻要在水下把閥門擰開,鐵板翻轉,再把浮木重新搭建,就可以用一次兩次甚至多次。


    而看水流向中間翻轉的方向和速度,剛才小桃說的那個通道,是用來迴流水的,一旦潤州城裏大旱,還可以用江裏的水迴流迴去灌溉潤州的作物。這種法子,一定是祁正修參照了後蜀的都江堰想出的主意。


    趙光義大聲喊道:“桃宜,不要再動了,不要!”再動下去,水流翻轉,會把小桃衝走的。


    小桃聽到了趙光義的聲音,急忙從水下浮了上來,問道:“為什麽?”說著向四周看了看,猛地明白了,以木樁為界,鐵板剛才翻轉的弧度,讓水勢漸漸向自己的方向移動了。


    趙光義蹙眉答著:“你在白費力氣,那麽旋轉下去,我這邊會沉的更快。”他不敢說真實的原因,他怕小桃會更加奮不顧身去做。


    小桃笑了:“廷宜,你又在騙我了。明明你那裏水位低了,怎麽會沉得快。”頓了頓道,“放心,我水性好,從小在水裏長大,像魚似的,一旦我這裏水勢大了,我會很快的遊迴去。”


    說著又要往下沉,趙光義急忙喝道:“等等。桃宜,你聽我說,這是水事工程,不是自然水流,一旦水流翻轉,瞬間的力量會非常大,即使你水性好也根本遊不上去。”


    看小桃仍然不為所動,趙光義咬了咬牙說道:“而且你剛才說的那個通道,應該是祁正修修建了以防幹旱的年饉潤州缺水,用來迴流江水的。你再擰下去,會把潤州城淹了。”


    小桃怔住了。她自己不要緊,可是潤州城淹了,那潤州的百姓,祁公子,大唐----她不敢想。她已經成了大唐的罪人,難道還要罪孽深重嗎?小桃的身子都僵在了水裏。


    趙光義不在乎潤州淹不淹,可他知道小桃在乎,她在乎南唐的百姓,她也在乎南唐的危亡。而他,隻在乎小桃不要去送死。趙光義聲音強硬:“不要再去冒失,不要為了我一個人,去毀一城人的性命。快迴去!”


    小桃的腦子像要炸了一樣,為什麽總要讓她做這麽難做的抉擇?一邊是潤州的百姓,一邊是趙光義,她隻恨這個可惡的魚梁壩為什麽要這麽古怪?由於小桃停下了閥門,趙光義那邊的水位又開始上升,長期的體力消耗也使得趙光義的臉色更加蒼白,周圍的一些士兵已經有人撐不住陸續沉進了江裏,死人,越來越多。


    小桃的心開始不停地抖,閉上眼睛,眼睛就是江水滔滔和人的哀號,小桃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過了半晌,小桃才稍微好了些,抬眸看著趙光義神色淒然,目光卻堅定,帶著一絲繾綣的溫柔和深情,聲音不高卻穩穩說道:“這一切,都不及你。”頓了頓,又道,“廷宜,照顧好寅兒。”


    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紮進了水裏。再次摸到了閥門,小桃毫不猶豫地拚命擰動了起來。水下,像死一般的寧靜。忽然,四周的水鋪天蓋地像天崩地裂一樣衝著小桃衝了過來。小桃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和餘地,已經被水流卷到了通道的門口,通道打開,江水向通道湧了進去,小桃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像一葉小船一樣被甩進了通道裏,隨著水流向前滾去。


    隨著鐵板被閥門帶動後的翻轉,趙光義旁邊的柱子也倒了下去,趙光義像瘋了一樣潛進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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