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荼蘼,順著江畔的風,緩緩吹入了營帳裏的羅幕。趙光義的桌前點著蠟燭,營帳裏點著一爐香,小桃不時心不在焉地走過去丟一些香片進去,熏得嫋嫋娜娜的滿室的香。


    趙光義坐在桌前,盯著一幅潤州的地圖反反複複地看著。潤州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焦山金山北固山,三山形成的三角,正好作為屏障緊緊守著城。山外又有長江天險,峽穀無數,進可攻退可守,還可以有足夠的空間玩戰術。趙光義越看越有幾分讚賞祁正修了。


    難怪他十幾年來非要守著這裏,眼下光看著潤州以北的地形,再結合著水柵後的布局,趙光義即便不知道南唐在這裏的水軍布防,也料到善於謀略的祁正修一定在這裏布置了數不勝數的水事工程,把這裏謀劃成了一盤隨時可以靈機變動的活棋。要想打下這裏,可不是曹彬莽莽撞撞帶著些人馬就能成功的,必須得揣摩著祁正修的心思,一點點抽絲剝繭,才能逐步占領擊破,最後把他逼到一角,才有勝算。否則潤州的地盤這麽多可倚仗的先天優勢,祁正修再布開陣勢,能被他玩兒死。


    小桃看趙光義看得認真,把跳動的蠟燭芯剪了剪,看著地圖,小桃的心一緊,不由問著:“我畫的水軍布防圖,陛下是否給了你?”


    趙光義搖搖頭:“沒有。”頓了頓又道,“他應該給了曹彬。”


    小桃的心揪著:“那,你沒有看過嗎?”


    趙光義看了看小桃,沒有迴答。他到目前為止還沒看過,但不代表他不想看。打仗不是兒戲,不能意氣用事。他很想豪氣衝天地說“不靠這布防圖也照樣可以光明磊落地贏”,但他說不出口,因為事實上,也許他做不到。祁正修的布防精細靈活,不是他能一一解開而無疏漏的。


    過了半晌,趙光義說道:“我會盡量不看。但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為難。”說完緊了緊小桃的肩。


    小桃勉強擠出個笑,心情忐忑不安。


    趙光義看了看營帳外蒙蒙亮的天,冷冷笑了聲道:“看來待會迴來的,不會是捷報了。”曹彬子時出發,此刻還沒傳信迴來,一定是好大喜功,過了白淩渡又繼續向前打了。


    話音還沒落,外麵急匆匆跑進來一個士兵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告著:“晉,晉王,大事不好了,曹大人,曹大人迴來了。”


    “慢慢說!”趙光義騰地站了起來,眉頭緊蹙,聲音很硬。


    士兵喘息了片刻,急忙理順了說道:“曹大人打了敗仗,被唐軍追趕,撤退時曹大人負了傷,現在被抬了迴來。”


    趙光義急忙起身,跟著士兵走出了營帳。曹彬已經被抬迴了營帳,正躺在床上昏迷著,全身是血。趙光義到的時候,隨行的軍醫已到了先行診治。趙光義忙問著怎麽樣。


    軍醫答道:“曹大人身上大大小小擦傷刀傷不少,不過最要緊的是兩處,一處是胳膊被刀砍傷嚴重,需要些時日才能恢複筋骨;再一處肋下中了箭,也需要調養氣血。不過好在都不致命,恢複些日子便能無大礙。”


    趙光義點點頭:“務必請用心些,不論什麽藥,撿好的用上。盡快讓曹大人康複。軍中前線還需要他。”說罷又安排了些侍從在曹彬身邊服侍。


    趙光義走出營帳,問了問昨夜隨著曹彬出戰的士兵當時的詳細情形,心裏有了數。果然不出所料,象山穀有詐,這曹彬不知死活,把自己的叮囑當做耳旁風,不知進退,貪得無厭,被唐軍大敗。要不是有幾個機靈的士兵看著曹彬已經負傷嚴重,趁著混戰偷偷把曹彬扶上小船趕快逃了迴來,也許曹彬的命也保不住了。好在祁正修沒有死追不放。如今倒好,白淩渡和水柵也被唐軍趁勢占了迴去。


    直到下午,曹彬才醒過來,服了藥又把外傷用藥包好,全身動彈不得,尤其是被砍傷的右隔壁,一動不能動。看趙光義進來探望,曹彬麵上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昨晚聽趙光義的勸,拿下白淩渡就撤迴,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但曹彬心裏也有些不滿,如果不是趙光義限製,隻率領了五千士兵,興許還敗不了呢。


    趙光義詢問了番傷情,對曹彬說道:“先養傷吧。軍中的事務,暫時先別操心了。”


    曹彬問道:“不知晉王有何打算?”


    趙光義道:“我軍剛剛被唐軍戰敗,需要一段時間恢複,不僅是恢複體力,也需要恢複士氣。潤州的打法,不宜著急,需琢磨好了,慢慢進攻。”


    曹彬臉上掛不住,不由迴了一句:“昨晚若是多帶些人馬,興許就不是這樣的結果了。”


    趙光義的臉冷了下去:“你這是怪怨我不曾給你援兵,作壁上觀了?”曹彬不吭聲,趙光義哼了一聲,聲音冷厲:“糊塗!你也是行軍打仗之人,打仗是硬拚的?若是靠人多就能製勝,那還要戰略戰術做什麽!象山穀你知道能容納多少唐軍在裏頭布陣就敢硬闖?兩萬人!藏兩萬唐軍你都發現不了!竟然還不知反思悔改,我若是昨晚派了援兵,隻怕你我現在都被唐軍關在了營地!沒有腦子的東西!”趙光義動了真氣,句句生硬清冷。曹彬聽得麵紅耳赤。趙光義半晌才緩和了神情,“我看曹大人需要時間好好把兵法理一理,順帶把身體調理調理,宋軍今後的排布出戰,還是由我親自上陣吧。”


    趙光義說得入情入理,曹彬啞口無言,許久才悶聲道:“在下聽從晉王安排。”再不服他也動彈不了,能怎麽辦。


    宋軍在潤州的兵權自從曹彬身體動不了後,便盡握在了趙光義的手裏。此刻小桃才明白趙光義所說的另有謀劃是什麽意思。原來奪取兵權也可以有一招“借刀殺人”。難怪趙光義明知道曹彬是去送死還不肯派援兵出手。


    但潤州的軍情需每天向趙匡胤稟告,曹彬不敢寫自己由於好大喜功最後反被唐軍打敗,便在給趙匡胤的軍情報告時避重就輕,隻說是戰略部署有些偏差,更沒敢說自己重傷的事。趙匡胤便也沒有再派新的將領來潤州。


    趙光義把曹彬手裏的兵權一齊奪過來之後,對照著地圖,反反複複地琢磨,甚至不惜耗費時間精力,又求得了一幅更加詳細的潤州地勢地形圖,他在揣摩著按照這種地勢,他會怎麽布局兵力,借此來推斷祁正修會怎樣想。


    整整一個月,趙光義沒有任何動靜。趙匡胤著急,不好催問趙光義,便直接給曹彬去密信催促。曹彬也收到家書說是孩子一直在宮裏,現在都不讓進宮去探望。


    曹彬心裏著急,撂下書信直接衝進了趙光義的營帳。隨便點了個頭就算行禮,如今他的右胳膊還是動不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他是被砍傷。曹彬不由氣粗:“晉王,我軍已經在這裏駐守了一個月了,一動不動,要說恢複士氣和身體,也足夠了吧。炎炎夏日已經到了,再不打,秋天就該到了。”


    “到了就到了,有什麽著急的?”趙光義坐在桌前,用筆在桌上點著地圖,眸子也沒有抬。


    “怎麽不著急?駐守在這兒,耗費的軍餉不算啊?多等一天就多一天的糧草,也不能一直浪費著。”曹彬的兒子在宮裏見都見不著,他怎麽能不急。看趙光義不慌不忙地看著地圖,曹彬心裏更加焦急,看著這麽個破地圖能看出個屁!就算看一年,也看不穿人家唐軍是怎麽排布的。


    趙光義清清淡淡的樣子惹得曹彬火氣上竄,一個忍不住,不由用還靈活的左手從袖中扯出一張圖拍在了桌子上:“晉王,要看就看這個,看那個有什麽用!”說完不待趙光義迴答用左手把圖紙扒拉開,指著圖說道,“這是南唐的水軍布防,你看看,這裏,象山穀,原本隻是布了三千人,沒想到祁正修好像算到我們要偷襲似的,竟然不知從哪又偷偷調了人去,但是南唐的軍隊一共也就那麽些人,在象山穀布了士兵,那麽在別的地方便一定顧及不暇。”


    曹彬指著外圍,“你看清淮嶺就一定沒多少人,這裏也能上焦山,而且焦山這裏沒有修築防禦工程,其實是很容易攻下來的,隻要能攻下一條去焦山的路。”曹彬一旦開始了便口若懸河,根本沒有給趙光義說話的機會,劈裏啪啦,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經把南唐的水軍布防圖解釋了個清清楚楚。哪裏多少人,哪裏多少船,哪裏是工事,哪裏有水柵堤壩通道-----一一說清。


    等小桃從外頭端了蒸好的茶葉糕進來,就聽見曹彬在裏頭說著一句話:“晉王,這就是南唐所有的水軍布防,這不是比光看地圖有用多了?如果能及時打過去,用不了一個月就打下潤州了。”


    小桃的身子一顫,手裏的茶葉糕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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