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小桃在宮女的帶領下到了披芳殿,在清冷的殿堂上,小桃的身子分外瘦削,隨著步子衣衫都在飄忽。趙光義看得心有些針刺似得難受,這一夜,他不知道趙匡胤耍這把戲是對她做了什麽。


    小桃走到趙匡胤身前,正準備行禮,卻腳下踉蹌,整個人都幾乎站不住向前撲了過去,趙光義趕忙衝上去扶住小桃,小桃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白的像一張紙,手涼的像一塊冰,像被抽空了似的微微抖著。


    趙匡胤一擺手:“罷了罷了,禮數就免了吧。”轉而向趙光義笑道,“人不是好好的嗎,你就是瞎擔心。朕答應賢弟桃娘會安然無恙,君無戲言,賢弟怎麽總是擔心?是吧,桃娘?”趙匡胤說著緊緊盯著小桃唇角抽了一下。


    小桃竭力讓自己聲音不抖,吐出一個“是”字。


    花蕊夫人盈盈笑道:“晉王是關心則亂,過於緊張在意罷了。”


    小桃看著笑得自如、毫無一絲難色的花蕊夫人,臉色更加蒼白,隻緊緊盯著花蕊夫人。人怎麽能言而無信?如果不是花蕊夫人答應了她,也許她還有時間想別的辦法,卻是信錯了人,把所有的希望寄在了這樣一個兩麵三刀的人身上。


    花蕊夫人裝作沒看到小桃的神色,隻是側過頭淺笑看著趙匡胤。


    趙光義看小桃神色不對,對趙匡胤一抱拳:“既然皇兄這裏沒什麽事,我帶她迴大理寺去。”


    趙匡胤點點頭,微笑道:“好。那賢弟便送桃娘迴去吧。得閑再找找盟約。”說完看著小桃,“桃娘也需保重身子,否則讓光義一直記掛,無心國事,也是大宋的損失。嗯?記著了嗎?”趙匡胤刻意咬緊“記著”兩個字提醒著小桃。


    小桃忙連連點頭,寅兒在他手上,無論讓她做什麽,她能不記得嗎。


    趙光義沒有再多話,攬過小桃,向外走去。趙匡胤派的侍衛也跟在後麵,連護送帶挾持地把趙光義和小桃請到了宮裏的馬車上,隻說是陛下如此吩咐,他們不敢抗旨。


    馬車向著大理寺奔去,小桃全身緊繃的弦這才稍微鬆懈了下來,心裏五味雜陳,昨天被趙匡胤狠狠踢的一腳現在才像緩過勁來似的狠狠疼著,額上一層薄汗。昨天一直擔心焦急寅兒,連疼痛仿佛都沒了知覺。


    趙光義迫不及待地問道:“昨晚到底怎麽迴事,皇兄帶你進宮做什麽?”


    小桃的心一噔,恨不得立即告訴趙光義,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趙光義如果知道了,能救出寅兒嗎?萬一救不出反而打草驚蛇不是害了寅兒?小桃心裏矛盾著,便隨口敷衍著:“沒什麽事。”


    “是嗎?”趙光義沉著臉,如果沒什麽事,她會是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趙光義冷冷道,“你自己奪量吧,我能做的,已經為你做了。如果你覺得我還值得你信任,就說,如果不值得,就算了。”


    “不是—”小桃著急地說道,她知道趙光義從她盜取印章後便傷透了心淡淡的,看他現在這幅清冷的模樣,小桃更加著急,卻剛說了兩個字就胸中一陣氣緊,緊著咳嗽了好幾聲,小桃從袖中拿出帕子掩在嘴上,卻是嘴裏一陣甜腥,鵝黃色的帕子上一簇鮮紅。小桃的心涼了下去,趙匡胤的腳力真的夠狠。看趙光義看了過來,小桃忙把帕子攥在手心裏塞迴了袖子,舔了舔嘴唇,把那一口甜腥咽下。


    馬車裏是無言的沉默,趙光義的擔心、不忍,小桃的害怕、焦灼,都壓在了無盡的沉默中。過了半晌,小桃緩緩問道:“陛下讓你找的盟約,找到了嗎?”


    趙光義搖頭,淡淡道:“找是不可能找到了。時間這麽急,又一點頭緒都沒有。不過,”趙光義看了眼小桃,聲音很平,“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小桃一怔,趙匡胤說的用盟約換她的性命,如今因為她會畫水軍布防圖,趙匡胤一時半會肯定不會要她的命。但趙光義並不知道這一消息,又怎麽保證她不會有事?難道他心裏已有盤算----小桃看著趙光義有些吃驚:“你要做什麽?”


    趙光義沉默,半晌說道:“雖然時間有些倉促,但也顧不得了。也許早晚都得走到這一步,但我不想取他的性命。”無論趙匡胤怎麽對他,他何曾忍心真正取了趙匡胤的性命。即便是昨晚,他借著喝酒的機會,和趙匡胤再次推心置腹,表明了他隻要小桃的態度。原本以為趙匡胤能成全他,但看昨晚花蕊夫人的手段,今天趙匡胤的態度,一切都是白談。


    小桃的心一驚,腦子整個炸了開來,趙光義是要謀反嗎?萬一失敗了,可是要掉腦袋的。小桃用力覆上了趙光義的手,聲音都在顫抖:“千萬不要。不要為了我舍下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不會有事,陛下不會殺我的。”


    “為什麽?”趙光義盯著小桃問道,“你是通敵大罪,為什麽你篤定他不會殺你?”


    小桃掙紮著緩緩說道:“也許是看在你的麵上,或者還有別的用處,總之----陛下不會殺我。”小桃吞吞吐吐的樣子讓趙光義更加起疑。


    趙光義忍不住緊緊攥上了小桃的胳膊,陰沉道:“你到底是有什麽不能說的!還是又在謀算我什麽?!”


    謀算?!小桃的心狠狠扯了一下,真是活該。自己的所作所為如今就遭的這個報應,他不會再信她了。小桃緊緊咬住了嘴唇,別過了臉。她原本就不敢說,現在更是不想說。


    趙光義看小桃梗著脖子別過了頭,頹然把手鬆開。真累,自己圖個什麽!豁出前途富貴,甚至豁出身家性命,到底圖他媽個什麽!


    把小桃送到大理寺,趙光義連馬車都沒有下,揮了揮手命人把馬車趕迴晉王府,自己在書房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上午,李月娥帶著府裏的侍婢要給各處換窗紗,到了趙光義的書房外頭命人進去通傳,趙光義迴過了神,擺了擺手:“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李月娥帶著侍婢,捧了兩批窗紗進來,笑盈盈地問著趙光義:“廷宜,你覺得哪個顏色好?綠的這個倒是夏天用的,看著清爽,顏色也不似往常那麽俗氣,有抹清新的煙茶色;銀紅的那個也不錯,更適合你這裏的色調-----”


    話還沒說完已經被趙光義不耐地打斷:“隨便吧。”


    趙光義的不耐讓李月娥的臉色僵了一下,滿臉的春色也被他沉到了井底。李月娥沒有再說話,隻是吩咐著下人輕手輕腳把那銀紅的展開,比著尺寸裁剪了給這裏換上。


    趙光義也覺察到自己方才有些不耐地失態,這些年,他對李月娥雖談不上多少情愛,卻有尊重。為了解尷尬,趙光義輕咳了一聲問道:“已經該換窗紗了嗎?”


    “是啊。”李月娥淡淡笑笑,“晉王忙碌不知節令變化,現在已經是四月底暮春,很快就入夏了。”


    李月娥的話音落了,趙光義也不知道該接什麽,兩人沉默得有些尷尬。過了許久,趙光義輕聲歎道:“這些年,委屈你了。”


    “委屈?這是從何說起?”李月娥忽然聽趙光義這麽說,一時摸不著頭腦。看著趙光義幾分歉疚的神色,才明白他指什麽,不由淡淡一笑,“所以說晉王多慮,我都不知道委屈什麽,又怎麽會覺得委屈?”


    趙光義勾了勾唇,沉聲問道:“沒後悔過嗎?”


    李月娥的心砰地跳了一下,趙光義很少和她交流內心的東西,說這話是這麽多年頭一迴。李月娥不由地心如鹿撞,過了半晌才柔聲迴答道:“有過難過,有過懊惱,有時也問自己圖什麽。”


    李月娥這幾句話好像說到了趙光義的心坎裏,不由緊緊盯著李月娥等著下麵的話。李月娥垂下眸子麵上幾分潮紅:“但還是忍不住去關心,忍不住去付出。這樣才會開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和自己非較勁,爭個長短,反而讓自己不痛快呢?”


    李月娥的幾句話說得趙光義感慨萬千,是啊,自己在斤斤計較什麽?又能忍得住不去管她嗎?趙光義眸子一亮,正要說什麽,忽然侍從進來稟告著:“晉王,大理寺卿陳元陳大人差人來報,桃娘在大理寺病了,請晉王的示下。”


    趙光義幾乎是從椅子上一下子彈了起來,匆匆對李月娥道:“你的話對我很有用。謝謝。”說完頭也不迴地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李月娥怔在了原地,看著趙光義發亮的眸子遠去,不由苦笑,果然他這番思索、懊惱,依舊不是為了自己。


    趙光義匆匆到了大理寺,陳元立即帶著趙光義到了小桃的房間,絮叨著:“昨晚聽衙差說桃娘身子不好,這裏的郎中已經看過了,卻不見好。趕緊通知了晉王殿下----”


    趙光義一抬手,陳元知趣地閉上了嘴退了出去。屋裏隻剩小桃和趙光義。小桃眼睛緊閉,臉色漲得通紅,嘴裏低低說著胡話:“求求你,你已經害死了我的一個孩子,放過我的寅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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