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囚徒生涯,並不難熬。對小桃來說,這裏反倒是難得的清靜。她可以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念。每一天都不知道是不是她這輩子的最後一天。也許趙匡胤哪天一個不高興再把她殺了也未嚐可知。小桃索性把心放得踏實,每天一早起來便開始做針線活兒。之前便想給寅兒做些衣服都沒有時間,現在正好。小桃一針一線地縫著,竭力地不去想任何事。


    趙光義迴到府中,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不許任何人進來。他顧不得去咂摸小桃帶給他的傷懷,隻是不停思索著那金匱之盟到底會在什麽地方。當年杜太後薨逝,身邊服侍的蘭姑也已經作古,還有誰會知道盟約的下落?這簡直是大海撈針。他總不能挨家挨戶去搜查。而拿了盟約的人也必定不會去聲張,又讓他從何查起?而且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才會拿走盟約?


    趙光義思來想去也沒個頭緒,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焦躁越來越充斥著趙光義的內心。時間不等人,趙匡胤隻給自己留了一個月,他必定以為自己手裏揣著金匱盟約不願交出,到時若是還拿不出,趙匡胤一定會拿小桃做手腳威脅自己。隻要盟約一天到不了趙匡胤的手裏,他都不會踏踏實實放過自己。縱然自己帶著小桃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會放了自己。更何況,辛苦基業十幾年,為什麽要逃?趙光義的拳攥了起來。


    趙光義對著地圖開始細細算著兵力的排布,如今大宋的兵力主要都由曹彬帶著攻打南唐,其餘的兵力一部分在開封的禁軍,一部分在各地的節度使。自己多年來的苦心經營,再加上禁軍裏本就有自己義成軍的舊部,如果要起事,需好好謀劃一番,找些可靠的舊部,從禁軍內部潛入皇宮挾製了趙匡胤,才能圖謀大事。一旦把趙匡胤挾在手,開封是不愁的。畢竟自己擔任開封府尹多年,開封城的守衛將士調度不成問題,用來對抗禁軍裏的頑固保皇派綽綽有餘。唯一害怕的是其他地方的兵力圍攻開封救援,那自己在開封的兵力抵擋不了多久。


    趙光義在地圖上來迴劃著,西南一帶有李英的兵力,北部是符彥卿的舊部,這些都是自己能掌控的,可以壓著附近其他藩鎮的兵力。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曹彬率領的正在攻打南唐的將士,那是大宋的精銳,一旦他們發現開封有異,趕迴來支援,自己就完了。


    趙光義負手而立,站在桌邊許久,閉著眼,腦海裏仿佛已經有千軍萬馬在廝殺。這一拚,既是多年心血累積的爆發,又是迫不得已為之。矛盾、掙紮、盤算,都繞得他腦子一片混亂。這盤棋,抵上了他全部的身家。猛地,趙光義睜開了眼,吩咐下人進來,說道:“把程德玄喚來。”頓了頓又道,“拿著拜帖,去請禁軍上軍孫大人。”孫大人當初同他一起帶領義成軍東征西戰,曾是他的副將。下人領命而去。


    十天後,曹彬在金陵城南的白鷺洲收到了趙光義的手書。手書的大致意思是如今金陵附近的袁州、白鷺洲也已收複,而金陵休戰六個月且固若金湯久攻不下,與其在這裏拉鋸戰消耗兵力,不如調兵前去潤州一帶,和吳越匯合後把常州和潤州拿下。然後集中全部兵力圍攻金陵,方可一舉成功。


    曹彬對著趙光義的手書有些發愣,趙光義說的不錯。雖說當初是趙光義答應的對金陵休戰,但金陵攻起來也的確費勁,城池堅固,李煜用的又是堅壁清野的戰略,守著秦淮和城關,有著先天的優勢。曹彬也打得極為吃力。所以對金陵休戰後,他便連著攻下了袁州、白鷺洲,先把金陵的周邊肅清了。現在趙光義命他去潤州一帶和吳越匯合,他也正有此意。吳越打仗素來是雷聲大雨點小,如果沒有宋軍去協同監軍,吳越一定是隻出假把式應付。所以想拿下常州潤州必須得宋軍也親自出馬才好。


    潤州是南唐最北麵也是最重要的關口,一旦把潤州拿下,南唐北麵的長江屏障就被全線攻破,宋軍再也不必繞著皖口才能入南唐,而是可以從北麵長驅直入,殺奔金陵。南唐滅亡指日可待。所以拿下潤州是勢在必行。


    曹彬正在出神,侍從通報樊若水來了。曹彬揮了揮手命他進來。自從樊若水幫助宋軍在采石磯搭上浮橋成功渡江後,樊若水在宋軍中的地位便與日俱增。他對南唐的軍情熟悉,又善於謀劃,如今趙光義不在,曹彬更是視他為心腹智囊,凡事必和他商量一番。


    樊若水進來,看曹彬麵上神色沉重,拱手問道:“不知大人為何事憂心?”


    曹彬拿著趙光義的信遞給樊若水:“晉王來了指示。”


    樊若水拿著信掃了一眼後細細讀了起來,讀完後看著曹彬說道:“晉王所言極是,大人卻怎麽好像心事重重?”


    曹彬歎口氣道:“晉王雖然在信上說的清楚明白。我隻是納悶為和晉王不親自過來?晉王雖然名義上是此次攻打南唐的監軍,但依照晉王的身份,其實也是總指揮,他的命令,沒人敢不聽。但他怎麽迴了趟京城就再也不來?打仗沒他坐鎮號令,這仗怎麽打?何況這是去打常州潤州的要塞,並不是袁州、白鷺洲這樣的平常地方。”


    樊若水眸子轉了轉,點點頭:“大人顧慮的也是。晉王不來,陛下也無指示,如果這麽冒然去了潤州,隻怕有什麽紕漏。但晉王的命令也不得不聽。”頓了頓,眸子泛光道,“不如這樣,大人先向潤州一帶緩緩行兵,這樣也不算違抗晉王的命令。但行軍速度慢些。我這就快馬奔會開封拜見晉王,探問清楚原因,再趕迴來在路上和大人匯合,可好?”


    “那再好不過。”曹彬哈哈大笑,“這主意甚妙。”


    當天晚上,樊若水便整好行裝,隻帶了一個侍從護衛,快馬加鞭從皖口一帶繞迴了宋地。樊若水到了開封後,並沒有直接去見趙光義,而是輾轉到了李從善的府邸。雖然他在曹彬麵前拍著胸脯保證去找趙光義核問清楚,但一來趙光義不一定願意接見他;二來趙光義不一定告訴他實情。他還不如從別人那裏先探測些消息也省的一點頭緒都沒有。


    李從善住在趙匡胤賜的奢華大宅院中,如今大宋和南唐開戰,他的日子也過得不好受。他本是南唐的皇親國戚,又領了宋朝的俸祿接受了宋朝的任命,如今兩國交戰,他在中間不尷不尬。又沒什麽能向宋朝供奉的,本想獻張布防圖還沒成功。索性也不怎麽出門,在府裏醉生夢死。


    樊若水來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又喝了不少。看著樊若水抬著眼皮陰笑道:“聽說你如今很是風光,成了宋軍的香餑餑。”說著搖晃著站了起來,問著樊若水,“帶人打自己國家是什麽滋味?是不是很過癮?”李從善喝多了,嘴便沒個把門的。


    樊若水心裏冷笑道,還不是彼此彼此,你拿著宋軍的銀子也不手軟。麵上卻是微笑:“鄭王笑話臣下。”說著扶著李從善坐下,給他倒了盞茶,就著別的話題閑聊了半晌,看李從善稍稍緩和了些,樊若水旁敲側擊道:“最近晉王在京城,不知您有沒有來往?”


    李從善挑著唇際冷笑:“我能攀得上晉王倒好了。我肯和他來往,他也不肯和我來往。”


    樊若水訕訕笑了,又道:“晉王也是怪了,打仗打著打著跑迴京城竟然再不去了。還是頭迴看見這樣的。”


    “哈哈哈!”李從善忽然朗聲大笑起來,笑得樊若水都有些發毛。笑了許久,李從善一口酒氣壓低了聲音,對樊若水說道,“這事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的清楚。我隻告訴你,你可不能外傳。”頓了頓說道,“聽說,晉王的美人兒被關在了大理寺。估計晉王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救他的美人兒,哪裏還有心思去打仗。”小桃被關在大理寺,看守的衙差輪流換值,加上打掃清理送飯的下人,人多嘴雜,便有那嘴巴不牢的把這事傳了出去。偏偏又有些好事的,知道小桃是唐人,便傳到了李從善的耳朵裏。


    李從善對樊若水笑道:“你知道那個美人兒是誰嗎?”說著拿起食指晃了晃,“你絕對猜不到,那是我們大唐的官妓,官妓---哈哈哈---”


    樊若水在他一說美人兒的時候便已猜到了是誰。當初金陵休戰時,就聽聞趙光義從金陵接迴一個官妓,想來一定是同一個人,他見過的,寫一手和趙光義一模一樣字的桃娘。還真是故人。


    樊若水問道:“鄭王可知是什麽緣故關了起來?”


    “我哪兒知道。”李從善搖了搖頭,又笑道,“我知道這些就不錯了。”


    樊若水低頭思索了一番,勾唇笑了,當初答應趙光義的第二份厚禮,看來該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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