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眉頭一皺,大晚上的,宮裏來旨做什麽。小桃手裏握著的荷包還差幾針,小桃身子一顫,荷包上的針把手指戳出了血,滴到了荷包上。荷包是淺粉色為底,上麵桃粉色為花,血滴到上麵是猙獰的鮮紅,小桃忙去擦,慌亂中卻又擦得更加淩亂。小桃索性飛快穿了兩針,將最後的幾針草草收尾。


    趙光義沒有注意到小桃手中的動作,吩咐著外頭:“快請。”說罷,下人已經打開書房的門,門外站著幾個宮裏的宦官,為首的是趙匡胤身邊最為親近的王繼恩。看到趙光義後,躬身行了個禮道:“晉王,陛下有旨,傳桃娘進宮。”


    趙光義眉頭緊緊蹙起,素來沉穩的他心卻猛地提了起來,趙匡胤大晚上的讓小桃進宮?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專門給自己的姬妾下道旨。這其中是什麽緣由?趙光義看了看王繼恩,這幾年他在趙匡胤身邊也動了不少心思,王繼恩就是他下了大力氣結交過來的人。王繼恩微微搖了搖頭,一臉沉重。趙光義的心更沉了下去。


    小桃聽到這個旨意,卻好像緊繃的一根弦終於鬆開似的緩了口氣,把手裏剛才匆匆縫就的荷包放到桌上,對王繼恩微微屈膝道:“還請中貴人給我一點換衣服的時間。”


    “是。”王繼恩說著退了出去。趙光義看小桃並無異樣的表情,心裏一沉,正想開口,小桃對趙光義笑笑:“你也出去吧,我換件衣服。”趙光義隻得出去。


    小桃站在屋子中央,看著四周堆滿的筆墨紙硯,應該夠趙光義用好久了。櫃子裏是她親手縫製好的趙光義的衣袍,禮服她縫不來,隻縫製了常服的衣袍大氅,棉的夾的單的都有,四季皆備。還有一件給寅兒。她本來是想給寅兒一直把從小到大的衣服都縫好,但沒想到時間已經不等人,這麽快趙匡胤就的旨意就到了。從她把那封自己偽造的出關文書交給青羽衛的時候起,她的心就懸在了嗓子眼,她怕文書被識破,怕青羽衛出不了關;也怕那封文書落到宋人的朝廷上。一旦被識破,偽造文書是砍頭的罪,她知道的很清楚。如今,趙匡胤讓她進宮,如果是發現了偽造的文書,她活不成;如果發現她還活著,估計也兇多吉少。


    小桃坐到妝鏡台前,把頭發細細挽好,鬢角不知什麽時候竟然也竄出了幾根白頭發,小桃隨手拔了兩根,想了想,用剪刀剪了一縷頭發下來,塞到了剛剛縫好的荷包裏,把荷包重新係好,放到了妝鏡台上。


    小桃起身換了一身桃紅色的襦裙,脖頸上的桃紅印記已經退了些顏色,祁正修給小桃特製的胭脂膏已經用完了,小桃不知道這顏色什麽時候就會褪的一幹二淨,露出下麵的黑色醜陋。也許,當粉飾的太平被撕開後,一切又會像從前一樣周而複始讓她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想到這裏,小桃全身就是一個冷戰。不由又取出一件銀色的披風披在了身上才好些。


    裝扮完畢,小桃推門出去,衝著趙光義微微一笑:“我這就去了。”說完便要邁步前去。


    趙光義一把挽上了小桃的手,定聲說道:“我隨你一起。”


    王繼恩有些為難道:“這個,陛下說隻宣桃娘覲見。”


    趙光義冷笑著勾唇:“皇兄那裏有任何責怪,我一個人擔著。你放心。”


    王繼恩想了想,隻好帶著趙光義和小桃一起進宮。


    夜,才剛剛開始。宮裏往常的這個時候,也是笙歌曼妙的時候,趙匡胤也喜熱鬧,入夜會安排小型的宴席,和宮裏的嬪妃們一醉一樂。今晚,一切都靜悄悄的,趙光義坐在承明殿裏,麵前頂著碩大狻猊的香爐嫋嫋吐著煙霧,在清冷的承明殿裏環著,愈加寂寥。趙匡胤眉頭皺成了一團,這個妓女,還真是野火燒不盡,怎麽弄都弄不死。早就知道她是個禍害,卻還是到了今日。


    正在出神,門口的宦官稟告著:“陛下,晉王和桃娘到了。”


    “晉王?”趙匡胤一蹙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罷了,讓他們都進來吧。”


    片刻,一身紫袍的趙光義和紅衣白披風的小桃走了進來。對趙匡胤行了跪拜禮,看著下麵跪著的那個嬌小卻清秀的女人,趙匡胤的右眼突突跳了兩下,唇際泛起一個陰陰的笑,這麽多年,倒沒怎麽變,也沒顯老。


    趙匡胤沒有讓他們起來,隻是冷冷看著小桃,哼了一聲道:“桃娘?葉小桃?”說罷猛地把手裏的紙摔到了小桃的臉上,喝道,“這是不是你幹的好事?”


    小桃拿起了那張紙,頭就是轟的一聲,果然是她偽造的文書,怎麽會落到趙匡胤手裏,那夙墨呢?出關了嗎?小桃失神地垂下了手,全身都癱軟了。


    趙光義拿起小桃手裏的紙,隻掃了一眼,眉頭已經蹙起,臉色變得青白。心猛地跳得很快,果然是這樣!可,怎麽會是這樣?一股苦澀忽的湧上胸口,趙光義隻覺得悶悶疼得厲害。


    趙匡胤伸手指著小桃吼道:“說,是不是你幹的?你費盡心思接近光義,是不是就是為了給你的國主去通風報信,求敵施援,滅我大宋?是不是?!”


    “是。”小桃看了看趙匡胤,淡淡答道。


    趙光義心裏好像有什麽轟然坍塌了似的,腦子一片空白。雙手緊緊攥成的拳青筋暴跳,不會,不是這樣。趙光義看著小桃,眸子裂成了一片一片,低吼道:“不要亂說!”


    趙匡胤猛地一拍桌案:“光義,不要亂說的是你!早就和你說過,唐人狡詐,你偏偏不聽,一頭紮進去。現在怎麽樣?出關文書白紙黑字,蓋著你的印章。”說著眉梢一立,冷笑道,“不要和朕說這發往契丹的通關文書是你寫的。”


    小桃咬了咬唇,沉聲說道:“是我寫的,也是我偷了晉王的印章蓋上去的。和晉王沒有半分關係,他完全不知情。陛下要殺要罰,隻衝著我來就好。”


    “好!”趙匡胤大聲喝道,“朕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既然你認了這文書是你寫的,那朕就告訴你,揣著這文書的人,並不知道這文書有去的和迴的之分。竟然拿著這份文書還要迴來。被邊境將士發現異常,從他們身上搜出了向契丹求助的國書。看來契丹並沒有理會你那國主的請求,連人帶國書都轟了迴來。”說完朗聲大笑了幾聲,俯身對小桃陰陰說道,“朕現在教給你,迴來的通關文書,章是蓋在最前頭的,如果從吳越迴來,是不用迴來的文書的。”


    小桃淡淡勾了勾唇,迴來如何,已經不重要了。能把那封求助的國書送出去,她的任務就完成了。至於怎麽迴來,她想不了那麽周全,時間也不允許她去琢磨。而契丹不肯援助大唐,才是讓她心痛的地方,她那麽拚力,卻依然沒有什麽用。小桃淒然一笑:“任憑陛下處置。”


    趙匡胤的手一揮:“來人,拖出去,斬-----”


    話沒有說完,已經被趙光義低吼著打斷:“皇兄!”趙光義站了起來,走到趙匡胤麵前,臉色慘白道,“皇兄,她是臣弟的人,求皇兄交給臣弟迴去處置。”


    趙匡胤冷笑:“光義,不是為兄不講情麵。任何罪,為兄都可以不追究,你的人,自然交給你發落。但這是偽造文書通敵賣國的大罪,是該淩遲處死外加株連九族。現在能給她個痛快,已經是看在你的份上的從輕發落了。你是當朝晉王,不會不知道這個罪名若是還能轉圜,這天下就再沒有什麽罪能處罰了。”


    趙光義把手裏小桃偽造的文書揉的粉碎,盯著趙匡胤,聲音也同樣陰沉:“皇兄,臣弟再求你一次。文書已毀,契丹也並沒有對李唐施援,一切都沒有造成什麽不可饒恕的後果。皇兄想要的,臣弟都可以奉上。”


    “哦?”趙匡胤沒有說什麽表情地問道,“你有什麽是朕想要的?”


    趙光義對著趙匡胤拜了一拜:“臣弟有的一切,爵位,官職,晉王之名,開封府尹之職,以及金匱之盟,臣弟都可不要。”


    “金匱之盟”四個字打的趙匡胤的心狠狠動了一下,金匱之盟是他做夢都想甩開的,當年杜太後臨終前辦的好事,成了他這麽多年的夢魘。隻是當初趙普在朝,他需要趙光義和趙普製衡。之前趙普被罷相,他一直盤算著該如何進行下一步才能讓自己的兒子德昭繼位,沒想到趙光義此刻竟然說出這種話。隻是,他這不要金匱之盟的話,可信嗎?而且眼下的當務之急,還不是談金匱之盟的事。


    看趙匡胤猶豫,趙光義再次拜道:“臣弟懇請皇兄繞了葉氏,明日一早,臣弟必定奉上辭呈,再不入朝。”


    趙匡胤沒有說話,過了半晌說道:“這和金匱之盟沒什麽關係,為兄也不是那個意思。事出突然,朕也是急火攻心。這樣,”趙匡胤緩緩道,“時候也不早了,明日一早再說吧,今晚都先住在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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