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宋地再好,也不是我唐人的故土,小桃真的不願去。”小桃的眼圈有些紅,不論是逃離,還是去當細作,小桃都不願意再踏上開封一步。


    “朕,不會勉強你。”李煜說得幾分艱難。看著小桃瘦弱的身形,李煜心裏幾分絞得難受,說不上的情緒。他本該是能護著她、護著他的子民的。


    “謝陛下。”小桃一拜再拜,她知道李煜為難。此時唐宋實力懸殊太大,宋朝又在找南唐的錯漏,李煜此刻能駁了趙光義的麵子,實在需要勇氣。


    “好了。”李煜俯身止住了小桃,眸子哀涼中有絲茫然,握著小桃的手指涼的像冰一樣,不知想著什麽出神。


    過了許久,小桃似乎也要被李煜的涼傳染,全身都發冷起來,輕聲喚道:“陛下,陛下---”


    李煜這才迴過神,鬆開了手,勉強微笑:“退下吧。”


    李煜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硬著頭皮迴絕的趙光義。他的心情是複雜的,身為一個君王,拒絕奉上一個女人本該是義正詞嚴的,但國弱無奈,他又渴望著一份安定和平。


    趙光義倒是沒有暴怒,隻是冷冷掃了一眼李煜,拱手道:“既如此,那就待下次再說。祭天一事,也望國主正式迴複國書作答。”


    開封是斷然不能去的。李煜便正式答複國書,稱病不能赴往開封祭天。


    趙光義看了看李煜交給自己的國書,勾唇淡淡道:“國主可是想好了?”


    李煜麵色蒼白:“對大宋,我朝已經盡心竭力了。如果非要強人所難,除了以死求個平安,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國主傲骨令人欽佩。”趙光義依然淡淡,“國主保重。相信不久後便可以再會。”說罷趙光義退了出去。


    李煜癱坐在了椅子裏,淒然望著窗外倏然而至的深秋。


    十幾天後,采石磯一帶的水軍工事地帶發現了有人帶著蛇形銅符請求進入,立馬把那人抓了起來。卻在第二天要提審的時候,那人不知被什麽人劫走了。當地防守士兵趕忙把這事層層上報。


    李煜收到密報後,心裏開始著慌。拿著銅符的人絕不是普通百姓,衝著采石磯而去是別有目的。李煜急忙下旨召祁正修迴金陵商量重新排布采石磯一帶的水軍。但已經晚了。


    趙光義迴開封不久,趙匡胤便以李煜抗拒旨意為名,發兵十幾萬,三路並進,正式攻打南唐。東路命令吳越從杭州一帶北上響應,攻打與吳越接壤的常州一帶;中路為主力,由曹彬率領水陸軍十萬由江陵沿長江東進,趙光義監軍;西路由王明保障戰船的調度,牽製南唐軍,保障主力東進。


    潤州是比采石磯更為要緊的邊界,祁正修收到李煜旨意的時候,吳越東路的兵力也已經攻了過來。祁正修顧不得迴金陵,拚死守著常州、潤州一帶,和吳越對戰。


    而宋軍從第一戰的湖口大捷,到攻下池州,隻用了一個月。又過了八天,已經攻下蕪湖、當塗二城。


    李煜收到軍報的時候大驚失色,他沒有料到南唐的隊伍這麽不堪一擊。此刻才懊悔得身心劇痛,早知道這樣,當初悔不該硬著頭皮打仗,當初悔不該殺了林仁肇。沈同進來稟告事情,李煜還坐在椅子上,纖長的手指扣著桌子,看著沈同雙目茫然:“如果不殺林仁肇,是不是池州一帶還能扛個一年半載?”


    沈同一路陪著李煜走來,心中有些不忍:“林仁肇是否有反心,也未必可知。陛下既然已經防患於未然,就不必後悔。”


    “可是還能派誰去阻止宋賊?!”一向溫和有度的李煜忽然有些控製不住的暴躁,這是從來沒有的情緒。李煜看著掛在前方的地圖,痛苦地閉上了眼,聲音沙啞,“宋賊下一步就到了采石磯,你告訴朕,朕該找誰?該找誰去守城?”頓了頓,忽然睜開眼看著沈同有絲瘋狂,“讓祁正修去,讓祁正修去守采石磯!”采石磯已經距離金陵非常近了,而且采石磯是最後一道長江屏障,如果過了采石磯,金陵岌岌可危,李煜最近整夜睡不著。


    沈同輕歎了口氣道:“陛下此言差矣。祁大人沒有分身之術,如果讓祁大人去采石磯,那潤州誰來守?潤州若是被攻下,那金陵也同樣岌岌可危啊。”


    李煜痛心地閉上了眼。大唐真的就這麽不堪一擊嗎?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啊?辛辛苦苦經營十幾年,怎麽還是這麽個結果?


    忽然有宦官進來稟告道,陳述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告。


    李煜眉頭一蹙,不知道陳述此時進宮是為了什麽。命宦官宣了進來。陳述拜見過李煜後,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了上去:“陛下,這是子介從潤州派人快馬送來的急報。”


    李煜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趕忙打開了信,祁正修的才智,一定有辦法的。一定!但是在燭火下李煜先是快速掃了一眼信箋後,又細細逐字逐句地看了一番,臉色冷了下來。


    沈同看李煜臉色的變化,想把信箋拿來看看,李煜卻很快地把信箋收了起來。祁正修啊祁正修,現在終於忍不住了嗎?這麽多年來,他明知道李弘冀沒死,但派了多少青羽衛,愣是找不到他在哪。先是懷疑李弘冀在紫竹台,後來又懷疑和林仁肇在一處,最後最不放心的就是祁正修那裏,但無論青羽衛怎麽查,卻始終找不到祁正修和李弘冀一絲一縷的聯係。以至於李煜自己也糊塗了,他甚至說服自己,祁正修是死心塌地效忠自己的,和李弘冀再無瓜葛。


    可現在祁正修終於肯跳出來了。其實想也該想到,要不是祁正修的腦子,誰能把李弘冀藏的那麽密不透風?李弘冀一定和祁正修有來往。


    如今在這舉國危難的時刻,祁正修在來信裏告訴自己,李弘冀活著,隻是神智有時會糊塗,但行軍打仗如果有軍師相輔佐,便絕沒問題。李弘冀曾經在做太子前,當時還是麵對後周,就成功防守了潤州。現在兩處危急,祁正修懇請讓李弘冀守潤州,自己去采石磯防守宋軍的入侵。懇求李煜把采石磯一帶的調兵權給他。


    這個主意,聽起來似乎是可行的。李弘冀對防守潤州有過成功的經驗,而祁正修擅長帶領水軍,又有著一個隨機應變聰明絕頂的頭腦,在采石磯對戰絕對能扛下來。可是李弘冀是誰?一心想當南唐皇帝的人,祁正修說他瘋了就真瘋了?李煜可不敢相信。


    陳述看著李煜陰晴不定的神色,一時也不知是什麽情況,便說道:“陛下,臣雖不知道子介信中說的是什麽,但子介讓臣為陛下捎一句話,國家危難,陛下心中忌憚的人個個都是能豁出命守國的人,懇求陛下不要再猶豫。”


    李煜心裏狠狠激蕩了一下。祁正修果然是擅長揣摩人心的,這句話還真讓李煜方才猶豫的心定了半晌,如果李弘冀要行動,的確早就行動了。


    可是李煜看了看說話的陳述,方才剛安定的心又開始悠蕩。陳述?那個銅符就是在他手裏丟的,他派人偷偷查過,根本不是小桃借走,而是到了一個叫樊若水的手裏,那樊若水,現在已經在宋地領了俸祿,這次攻打南唐,樊若水也在宋軍曹彬的手下。這也未免太巧了。陳述、祁正修、李弘冀本就是穿一條褲子的人。到底是巧合,還是他們合起來的計謀?誰能保證李弘冀和祁正修不會趁著宋軍攻來的時機和宋軍勾結在一起謀反?


    就這片刻,李煜的腦子裏已經反複奔騰了無數的想法,陳述和沈同都不無擔憂地看著李煜。許久,李煜才說道:“你們先退下吧,我再想想。”


    陳述和沈同退了下去,李煜盯著蠟燭想了一整夜。李弘冀,這個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本來他是叫李從冀,自從做了太子後便改成了弘冀。這幾個兄弟中,不同於李煜的陰柔溫和,李從善的懦弱風流,李弘冀最為兇悍勇猛。從小便跟著上戰場,也打了不少勝仗。雖然李弘冀沒什麽謀略,但性格豪爽,而且最是個有骨氣的,當年麵對後周便抵死不肯服輸,李璟為了不得罪後周還不得不把李弘冀在東宮禁足才罷。也有人說李弘冀當年的死,是周人做的手腳,隻是不想這個強硬派做下一個南唐君主。


    如果這麽說,李弘冀是絕不可能和宋軍勾結滅了自己的國家的。可是,誰又能篤定李弘冀不會變呢?


    李煜就這麽反反複複想了一夜,還是沒有拿定主意。一會兒想想采石磯無強將防守心中不安,一會兒又迴憶從小到大李弘冀的所作所為判斷他到底會不會趁著國難謀反,一會兒又開始揣摩祁正修的品性。就這麽糾結徘徊了一夜,直到天亮,抬了幾次想取出調度采石磯兵力的兵符,始終沒有拿出來。他不敢,他不信。而且李煜心存僥幸,采石磯水流湍急,宋軍沒有辦法渡江吧?


    祁正修在潤州等了三天,沒有等來李煜的旨意。不由望著地圖上的金陵淒然一笑,他始終不肯信他。轉而看看采石磯,祁正修沉痛地勾了勾唇。傳說李白死於在采石磯撈月亮,看來大唐也要亡在采石磯。隻要宋軍一渡江,就什麽都完了。


    不到十天,李煜收到了采石磯戰報,宋軍沿江搭了浮橋,已經全部渡江完畢,擊潰了唐軍兩萬多人,戰船五百多艘。李煜跌在了龍椅上,手腳都在微顫:“怎麽會這麽快?”


    沈同無奈地稟告道:“聽說宋軍中有人極為熟悉采石磯的水文水勢,用了三天時間就搭完了二裏地的浮橋,且一寸都不差。便這樣渡江了。而且宋軍似乎早已熟悉我軍的部署,連夜偷襲,直中要害,才那麽快便擊潰了守軍。”


    “我不想聽這些。”李煜撫著額頭,手指越發蒼白無力,怎麽會這麽快?早知道會這樣,是不是該讓李弘冀守著潤州,讓祁正修去守采石磯,他一定不會讓宋賊架上浮橋----一定不會----李煜痛苦地閉上了眼。


    臘月時,宋軍已經一路攻下鄂州等地,駐兵在了金陵城南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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