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正修的確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當聽到李煜要去紫竹台的消息,他的第一反應下意識地想到了懷孕的小桃該怎麽向李煜解釋,又怎麽保住孩子。思索了好久他心中有了打算。


    但他是用阻止李煜發現密道的理由,才說服自己拋下隨時可能發生的戰事、罔顧迴到金陵有可能被圈禁一輩子的危險。所以他該怎麽答?連他自己,都在竭力地說服自己,國家戰事遠遠比兒女情長更重要。


    過了半晌,祁正修才微笑道:“我說什麽不重要,你認為是什麽原因,就是什麽原因。”


    小桃怔了一下,也淡淡笑了。他不說,自然是第二個原因,即他隻是怕那密道和那密道裏的人被李煜發現。這才符合他的性格。小桃鬆了口氣,送祁正修到閣樓休息。


    祁正修第二天一早便入朝拜見李煜。李煜一方麵詢問了他長江沿線的戰事,一方麵召集了朝中的大臣商議接下來兵力該如何排布。如今大唐的南麵也是宋軍,需要加派兵力防守南方邊界。而南麵是陸地較多,宋軍擅長陸戰,更需派遣強勁的守軍。商討了一整天,李煜傾向於將林仁肇從皖口的水軍防線撤下,帶兵駐守在江西南昌府。而長江沿線兵力全部由擅長水軍的祁正修防守。而李煜又有些不放心,增派了幾個副將給祁正修一同把守。


    南漢被滅,李煜有些像驚弓之鳥。不住地和大臣說,是否要把大唐的儀製都改一下,降低規格,表示對宋朝的尊重。免得宋朝隨時起了滅南唐的心。朝中又為這些事情爭執不休。


    祁正修對儀製的事沒有興趣,這些隻是標不是本。李煜把林仁肇放在南昌府,讓他很放心。林仁肇是一員難得的猛將,而且更擅於陸戰,有他防守,宋軍占不了南疆的便宜。


    祁正修迴來,最開心的就是寅兒。他每天隻要見到祁正修就纏著不肯撒手。祁正修用了兩個晚上給他把木頭塊雕成了馬,寅兒歡喜得連睡覺都要攥著木馬睡。小桃想從他手裏把木馬取過來,寅兒卻怎麽也不鬆手,還嘟囔著:“爹說了,長大了就送我一匹真馬,帶我一起去打仗。”


    有時祁正修白天在家,寅兒會讓祁正修教他認字,或者習武。祁正修拿著書溫聲教著寅兒,小桃在一旁給寅兒和祁正修沏著茶水,準備著點心。不時和祁正修為了寅兒孩童的話語相視一笑。那樣的時光,雲淡風輕,歲月沉靜,是祁正修迴味最久的幸福。


    半個月後,朝中的大事落定。李煜將林仁肇調迴南昌府,剛抵達南昌府便迴擊了好幾撮宋軍的侵擾邊境。


    而祁正修要趕迴常州。李煜為了表示對宋朝的尊重,特意派了鄭王李從善帶著豐厚的禮品去宋朝納貢。由於都是向北,李煜特意命祁正修一路護送鄭王到長江邊界。


    祁正修走了,寅兒抱著祁正修刻的木馬哭了整整三天,他舍不得祁正修。雖然隻有半個月的相處,但他第一次體會到了爹的疼愛。爹可以把他舉得高高騎大馬,娘不會;爹會帶他習武打鬧,再把他穩穩地接住,娘不會;爹能給他講打仗的故事,娘也不會。想著這些,寅兒就哭個不住。小桃隻好哄著他,待有時間就帶他去看爹。


    江南的冬天真的到了,那是小桃覺得最冷的一個冬天,陰冷得像要鑽進骨頭縫裏。李煜不再來紫竹台。宮裏的宴飲也少了許多。花月坊的生意不似從前,似乎人人心中都很鬱鬱。麵對著未卜的前路,從李煜到朝臣,到百姓,都有些惴惴不安。


    李從善去了宋朝,趙匡胤派人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專門賜了府邸作為李從善在開封的別院。不像其他的使臣來了隻住在驛館。歇息了兩天後,李從善進宮麵見趙匡胤。趙匡胤在宮中設宴,歌舞絲竹也依次排上。雖然宋朝的歌舞不如南唐的柔美,卻也有番剛硬直爽的味道。那些跳舞的女子,別有風味地漂亮。李從善看得眼睛都不轉地認真。


    趙匡胤笑道:“既然鄭王喜歡,何不留下來日日欣賞?”


    李從善一愣,手裏舉著的酒杯“當啷”一聲掉到了地上,留下來?趙匡胤這算是勸降嗎?李從善忙對著趙匡胤深深一抱拳:“陛下,臣雖然震撼於此時的美人美景,無奈國主還在朝中等候臣迴去複命。多謝陛下抬愛了。”


    趙匡胤哈哈大笑,對李從善的迴答不置可否。李從善的心裏更加發毛。好在四周的奏樂聲又響起,聲音很大,掩蓋了一切的不尋常。


    趙光義也在一旁作陪,隻冷笑看著李從善沒有吭聲。南漢已經拿下,吳越小國不足為患,隻剩下了南唐這塊硬骨頭。大宋剛經曆了南漢的戰亂,兵力需要休養調整一段時間。此時不宜出兵南唐。而南唐已經三麵都是宋軍,不妨先試試文鬥,從勸降開始。而勸降,就先從這鄭王、李煜的弟弟開始。


    頓了頓,趙光義問著身邊跟隨的幕僚:“臨風館的畫像準備好了嗎?”


    幕僚點頭,不由低聲問道:“其實這出反間計,用在祁正修和林仁肇身上是一樣的,而且祁正修身上更好用。為什麽大人一定向陛下力薦用在林仁肇那裏呢?”北江守將祁正修,南疆守將林仁肇,都不是善茬,而且祁正修比林仁肇難搞,如果這計策用在祁正修身上,一旦生了效,長江防線全麵坍塌,不就對南唐立馬可取了嗎?趙光義每次說起南唐都恨不得立即滅國,可到了節骨眼,卻盡撿避重就輕的對付。


    “想不通?”趙光義冷哼。


    幕僚點頭:“畢竟祁正修曾經是太子伴讀,關係親近得不是一點半點。”


    趙光義眯起了眼睛,表情是慣常的冷酷,沉聲道:“祁正修心思細致沉穩,在李煜那裏素來謹小慎微,李煜不會信的。更何況,水師要緊,李煜就算心裏有異也不會換人。這個法子,要麽不用,要用就要有十足的把握。”


    幕僚似乎有點明白,擦了擦額上的薄汗。趙光義如此思謀,已經不必用幕僚了吧。


    趙光義把手裏的滿滿一樽酒喝了個精光。雖說兵不厭詐,反間計終歸不地道。他不能、也不敢用在祁正修身上。祁正修死不死無所謂,這計會害死他那留在金陵當人質的老婆孩子。老婆孩子?想到這裏,趙光義又幹盡了一樽。心頭才沒有剛才那麽灼痛。對祁正修,趙光義有個執念,他一定要光明正大地滅了他,把本該屬於他的人奪迴來。


    第二天上午,趙匡胤親自帶著李從善在宮裏參觀:“鄭王難得來一次宮裏,趁此良機,一同遊賞宮中園囿,也是樂事。”


    李從善忙拱手道謝。他雖是南唐皇帝的弟弟,但如今南唐和宋朝的地位早已不能同日而語,趙匡胤還這麽對他,不由心裏感激一番。


    李從善跟著趙匡胤把皇宮遊賞了一番,從假山石林,到亭台水榭,到宮中的珍奇寶物,以及禽鳥猛獸,李從善看得興致盎然。但看了一番後的感覺,依舊是不及南唐半分。南唐宮廷的奢華唯美,天下無雙。


    趙匡胤看李從善不說話,還以為他被震懾住了。看時機差不多,帶著李從善到了一處樓館,李從善四下看了看,這裏還不錯,三麵銜水,樓台倒映著極為典雅。李從善頷首笑道:“這個地方好。”說著正要進去。


    趙匡胤忙止住李從善的步子:“換個地方吧。”說著要走到一旁。


    趙匡胤有些刻意的神色反而激發了李從善的興趣,他索性走到了麵南的正屋,一進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副畫像,那畫像上的人,正目光專注地看著他。


    李從善腳下一個趔趄,怎麽會是他?不由問責身旁的趙匡胤:“陛下,這個人---怎麽和我朝林大人有幾分相似?”


    “哈哈哈!”趙匡胤朗聲大笑,笑了很久,才斂了神色對李從善說道:“你的眼力很不錯,著的確是林仁肇。”


    李從善的心砰砰跳了起來,問著趙匡胤的聲音幾分底氣不足:“他的畫像怎麽會在這兒?”


    趙匡胤勾唇笑了笑道:“既然鄭王在這裏看到了,朕也沒什麽遮掩的。林大人已經一心歸順了我大宋。連年征戰,對百姓塗炭,對軍隊殘酷。所以林大人打算投誠。特意派人送了這幅畫像作為信物。”


    李從善的腦子“嗡”地一聲,再沒了思緒。林仁肇歸順了趙匡胤?反叛大唐?不會,不會。李從善搖頭道:“林大人素來忠心耿耿,他不會。”


    趙匡胤笑得意味深長:“林大人對唐忠心,未必對國主忠心。”


    “這是什麽意思?”李從善不懂,“對唐忠心不就是對國主忠心嗎?”


    趙匡胤哈哈一笑:“那可不一定。”說完俯瞰著李從善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不知道,李弘冀沒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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