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看了看祁正修,又看了看小桃。一個白衣翩翩,容顏出塵;一個豔如桃李,嬌若春花。的確是很般配的一對。而且一個是揮斥方遒、平定天下的重臣,一個是百姓敬愛、舞技卓越的佳人,都是一樣的溫潤淡然、行為有度,讓人無法有半點挑剔之詞。這兩個人相愛,不足為奇。更何況祁正修對桃娘的心,他多年前就已經知道。隻是,這兩個人都屬於不好拿捏的,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都溫和柔順,內裏卻一個比一個有主意,一個比一個難對付,一個比一個摸不透。如今祁正修坦承孩子是他的,李煜倒要多想想。


    李煜的手緩緩敲著桌子,笑道:“祁大人行事素來思忖周詳,可你明知桃司舞是正三品教坊職位,又如何能不顧她的身份安危而魯莽呢?”依照祁正修的性子,明知桃娘不能生子卻做出這等事,不符合他的風格。


    小桃手心的汗都濕漉漉的,祁正修對著李煜又拜了一拜,聲音深沉:“臣也隻是凡夫俗子,情之所至,逃脫不開。陛下定能體諒。”一句情之所至,說的小桃和李煜都是心裏一顫。李煜自己就是個情種,情之所至的滋味嚐盡,聽到祁正修這麽說,沉默了下去。


    看李煜沉默不語,祁正修又道:“臣也知桃司舞身份特殊,孩子生下後,臣會帶入臣府中撫養。臣至今尚未有一子,如生下是男孩則為長子,臣懇請陛下準許由長子襲了臣的爵位。”


    小桃一怔,心裏說不出的糾結。南唐的大臣有爵位的並不多。隻有少數功勳卓著的人才會得到皇帝賞賜的爵位,爵位可以世襲,由自己的若幹子嗣中選定一人繼承。一方麵有個榮譽的名頭,再者還有爵位的俸祿可以拿。也就是說繼承了爵位的子嗣,即便自己再無能,沒有在朝廷上混個一官半職,也照樣有爵位的俸祿銀子拿。祁正修的爵位是繼承了他父親的,而祁家最早獲得爵位的是祁正修的祖父,曾幫助南唐高皇帝李昪打下疆土,才得了這個封賞。


    傳到祁正修這一輩,小桃零星也在花月坊聽人議論過,祁正修當年能夠繼承這個爵位來之不易。由於祁正修的父親除了正妻外還有幾個姬妾,祁正修的兩個哥哥爭鬥得極為慘烈,最後惹出事端,爵位才由年紀最小的祁正修繼承了。這麽多年,小桃從不過問祁正修的家事,之前是不知道,後來是沒機會,再後來,便是沒了過問的理由和心情。可如今他為了救腹中的孩子,竟然能舍得這來之不易的爵位,小桃的心裏不是不震動的。


    李煜的眸子挑起,不由追問了一句:“包括德興一地,也由長子繼承?”祁正修家的爵位極為特殊,除了尋常爵位的俸祿,高皇帝李昪為了感念當年祁正修祖父的救命之恩,還賞賜了德興一地作為封地,盡享封地的稅收。祁家也是諸大臣中為數不多的幾個有封地的。但祁家的封地尤其讓人眼紅,因為德興有銅礦,是鑄錢的原料。高皇帝李昪為了讓祁家曆代衣食無憂特意給了這塊封地。所以祁家守著錢袋子,幾代都非常富有,爵位爭鬥也異常激烈。


    祁正修沒有一絲憂鬱,篤定答道:“是,陛下。”


    李煜不禁哈哈大笑,看著小桃道:“桃司舞,你好福氣,祁大人是送了你一座金山啊。”


    小桃一愣,她並不知道德興的封地意味著什麽。但她知道祁公子是從不缺銀子的。從他隨便出手,便是三千兩買她的春月開始,她就了解一二。


    而李煜卻有些無奈,德興的封地,他早就想收迴。如今國庫空虛,又得向宋朝納貢,又得向吳越一帶買鹽,需要錢的地方太多。雖說祁正修也為買鹽向朝廷捐了不少銀子,但如果能把整個封地拿過來,錢不就全是朝廷的了?隻是祁正修手裏握著水軍,又是個不可或缺的重臣,李煜也隻能是歎氣,不敢有所行動。如今連封地也肯給桃娘肚子裏的那個孩子,就必然是他的孩子無疑了。


    李煜微微頷首道:“桃司舞腹中的孩子既是祁大人的血脈。雖有禮法,但祁家的命脈不容疏忽。祁大人就在這裏安心陪著桃司舞,過些日子再迴去吧。”


    小桃忙說道:“陛下,奴婢身體安然,無需勞煩祁大人。前方戰事要緊,還請讓祁大人速速迴去。”李煜的意思,明擺著是要收了祁正修的兵權讓他就留在這兒。小桃不傻,能聽得出來。


    祁正修卻淡淡笑著拍了拍小桃的手,隨之迴道:“一切聽憑陛下吩咐。”


    李煜笑道:“戰事要緊,親人也要緊。即便到了前方,思念骨肉也難以全心打仗。不妨先歇息一陣子。”說完吩咐宮女宦官進來,說道,“時候不早了,朕先迴去。”說完起身而去。


    小桃和祁正修送走了李煜,小桃看著祁正修幾分負疚:“多謝公子,才保住了孩子的命。隻是讓公子白白擔了汙名----”


    話沒說完,已經被祁正修打斷:“小桃,不要說這些。”屋裏靜了下來,外麵傳來了來迴巡查的腳步聲,青青喘著粗氣跑迴來:“姑娘,外麵,多了好多兵。”


    小桃沉默不語,這些兵,是李煜派來看守著祁正修的。他到底要做什麽?若說從前要奪祁正修的兵權還好解釋,可眼下宋朝犯邊,正是用將的時刻,李煜還會這麽不分輕重緩急嗎?小桃不解。


    但祁正修反而像無所謂似的,窗外的微風撲朔,祁正修喝了一口茶道:“好久都沒有時間坐下來好好休息,也好久沒和你細細聊聊。難得的機會,不要再浪費了。”


    小桃無奈地笑笑:“公子心係前方戰事卻因為小桃被困在此,公子坦然,小桃怎麽能坦然?”


    祁正修勾唇淺笑道:“不用擔心,隻是暫時的。過幾天就好。”


    “公子怎麽知道?”小桃好奇問道。李煜這一陣子可沒譜,誰知道他是不是想這麽圈著祁正修一輩子。


    “陛下如果真的想讓我從此遠離水軍,安心歸隱,便會給你脫了樂籍,賜予你我婚配。但他根本沒有提給你脫籍的事,而且前方戰事吃緊,過些日子還會讓我迴去,而把你留在金陵挾製我。如今,又多了一個籌碼。”祁正修掃了一眼小桃的肚子,不禁苦笑,“隻怕眼前,是想把我留在這裏,引出別人。”


    小桃不好意思地低頭撫上了肚子,卻仍搞不懂:“引出別人?別人是誰?”


    祁正修沒有再說話,啜了口茶,過了很久,才溫聲說道:“小桃,不管怎樣是掩人耳目也好,假戲真做也罷,以後,隻要我還在一天,便會善待你和孩子一天。”


    小桃的臉紅了,咬唇說道:“方才隻是在陛下麵前那麽說而已。公子終究要娶妻生子,即便腹中胎兒是男孩,也不能去世襲公子的爵位和封地。我隻盼著他平安、健康長大,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就足夠了。”


    祁正修微微笑了:“已經說了的話,就作數的。”看著臉紅垂眸的小桃,祁正修的心思飄得有些遠,不知不覺,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第一次對她有印象,是什麽時候?是在何府別院被他踹了一腳?還是在濠州知道趙光義屬意於她?他還真的記不清了。隻是十二年過去,他終究把一個願意割腕放血救他的小桃,變成了麵前這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吧?祁正修不禁把手覆在了小桃的手上。


    小桃坐在他旁邊正在出神,趙光義方才那麽氣洶洶地走了,會不會遇上南唐的軍隊?不知道他能不能安全地迴到宋地?千萬別再出岔子。猛地被祁正修一碰,慌忙抬起頭來,卻迎上了祁正修溫柔如水的眼眸。小桃下意識地把手猛地抽走了,卻又覺得太唐突,隻好轉移話題:“青青,拿些創傷藥過來,幫公子敷藥。”


    祁正修卻沒有退縮,仍然那麽溫和地、細致地看著小桃,青青把藥盒拿來,小桃手忙腳亂地把祁正修的袖子撩起,用溫水擦淨,把藥粉灑了上去用巾子裹好。忽然肚子裏的胎兒動了一下,小桃忍不住“啊”了一聲。


    “怎麽了?”祁正修一邊放下袖子,一邊問著。


    小桃不好意思地迴答著:“孩子,動了一下。”


    祁正修有些好奇,從那日到現在,也不過才五個月多,難道就能動了?孩子對他來說是個陌生的存在。不由細細看了看小桃的肚子,卻看不出哪裏在動。不由問著小桃:“我可不可以,碰一下?”


    肚子裏的孩子好像也知道有人想感覺它表演似的,又用力地動了動,小桃不由展眉笑了出來,牽上祁正修的手放到了肚子右側,一邊專注地感覺著,一邊入情地說著:“就這裏,你看,是不是在動?”


    祁正修的手放了上去,一個微弱的力量在觸著他的掌心。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特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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