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後斜靠在鎏金鳳床上,看著頭頂的九鳳呈祥,這輩子她沒想過能走到這一步,能享受這至尊的榮耀。如果她的丈夫還活著,看到這樣的盛景,該有多好,可惜,他走的早,而自己,也沒有在這榮華富貴裏感受多久,就要去陪他了。


    簾外,蘭姑輕聲迴稟著:“太後,皇上,宰相、侍郎等大人都到了。”


    杜太後迴過神來,問道:“光義來了嗎?”


    蘭姑答著:“來了。”


    杜太後讓蘭姑扶著坐了起來,把床上的錦絲簾幔拉開,趙匡胤忙上來扶著,噓寒問暖一番。杜太後的日子沒幾天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趙匡胤也盡量多抽時間過來陪著。隻是最近趙光義在宮中,他便沒有常來,如今見到趙光義,趙匡胤總覺得有些別扭,趙光義的目光陰陰的,冷冷的,從前的昆仲情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他們之間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杜太後抬手把趙光義喚到身邊,一手拉著趙匡胤,一手牽著趙光義,把他們的手疊在一起,笑得慈祥:“我這輩子,走到今天,很知足。你們的父親在世時,尊敬我,在意我。他走的早,卻給我留下了幾個好孩子。讓我這些年沒受一絲委屈,我常和蘭姑說,我這輩子托生來是享福的。就是現在走,也沒得遺憾。”


    一席話說得趙匡胤的眼圈有些紅,微微嗔道:“娘,說什麽呢,什麽走不走的,不過是場病,好了還有的福享,兒子還沒給您專門修建宮殿,種上您愛的花花草草----”


    杜太後拍拍趙匡胤的手:“好了。知道你孝順。眼下的福就滿足了。不過,我放心不下的,也是你們。原本你和光義能夠鎮守一方,已經是人中龍鳳。萬沒想到你能一步登天,成了九五之尊,得了天下。可是得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雖然這天下姓了趙是意外之榮,但既然得了,就要守好。因此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也好將來去底下,不愧對趙家的列祖列宗。”


    趙匡胤點頭:“母親請講。”


    杜太後接著道:“大周之所以失了天下,就因為皇上太年幼,孤兒寡母怎麽鎮得住江山?你看那朝堂上的文臣武將,皇上威武時,他們都是功臣良將,可皇上一旦孱弱,他們就反過來成了虎狼之兵,恨不得把你撲倒。”


    趙匡胤聽杜太後提到大周,有些尷尬地笑笑,卻也承認母親剖析得極有道理。杜太後從來就不是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如今這番話更是說到趙匡胤的心裏,不由頻頻點頭。


    杜太後又道:“你成家晚,如今德昭和德芳年紀都太小。大宋又是剛剛建朝,根基不穩。朝裏多是後周的舊臣,隨時可能反撲。德昭或德芳立為儲君,隻怕將來會落個和柴宗訓似的下場。這些天我想來想去,還是不能冒險。不如光義正值盛年,不如把光義立為儲君,光義之後,還有光美,然後再由德昭德芳繼位,你看如何?”


    杜太後的這番話像是晴天霹靂似的把趙匡胤震在了那裏,他剛才聽杜太後一席話還盡在情理之中,可是話鋒一轉,怎麽把儲君扯到了趙光義那裏?隻聽說兒子繼承老子的江山天經地義,哪聽說弟弟繼承哥哥的江山?


    趙匡胤轉頭看看立在一旁的宰相王溥沉默不語,王溥是原來大周的宰相,趙匡胤為了穩定周朝舊臣的心,特意讓王溥繼續擔任宰相。此刻杜太後把王溥叫來,讓他想反駁都不好開口,又看了看趙普,趙普微微點了點頭。趙匡胤笑得勉強,對杜太後道:“母後,這事還早著呢。”


    “說早也不早了。國儲早日定下來,才沒有後顧之憂。如今你的肩上是一個國家的擔子,凡事都要早做準備。”杜太後一邊咳著,一邊道。


    “太後說的極是。”王溥適時地補了一句。他對誰做儲君倒沒有興致,隻是作為周朝舊臣,看著這篡位的皇上和弟弟糾結這麽一幕也蠻有趣。


    趙匡胤無法,隻好勉強點頭道:“既如此,母親言之有理。兒臣聽命。”


    杜太後看著趙普道:“這些年,你幫著匡胤打理裏裏外外,我也從沒拿你當外人。今天的事,你要記下來。”


    趙普忙應是,從一旁拿來紙筆,把杜太後所說的皇位兄終弟及的話記了下來,寫好又念了一遍給杜太後聽。杜太後微微點著頭,趙普又落了“臣普記”三個字。


    王溥看了看臉色不好看的趙匡胤,又看了看在一旁冷笑的趙光義,心裏不由歎著,這皇位就是一麵照妖鏡,能把所有人的嘴臉都照出來。當初情深的兩兄弟,如今麵對皇位不也是各自揣著主意?哥哥不想給,弟弟也不讓。這樣的人把大周的皇位急赤白臉地搶下來,一點也不足為奇。王溥勾唇輕輕笑了笑。


    趙普寫完,杜太後命蘭姑接過,鎖在了一側的銅製的櫃裏。對趙匡胤笑道:“這大事定了,我就是入土,也心安了。”


    趙匡胤不尷不尬地笑笑,寒暄了幾句便推脫有事帶著趙普匆匆離去。王溥也跟著告退。迴到內室,趙匡胤一腳把凳子踹出去老遠,用力捶上了書桌:“母後也太偏心。”


    說完不等趙普接話又氣衝衝地說道:“說什麽德昭年幼?德昭都十三了還年幼?再說我又不是今天就要死!我至少再活十年,德昭也二十三了,年幼個什麽?明明就是找借口把皇位給那小子。”


    趙普急忙道:“陛下,可不要信口說不吉之言。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趙匡胤皺眉道:“這是皇位,又不是小時候的鐵球,一個玩完一個玩。真是婦人之見!”


    趙普淡淡道:“今天也不過就是答應了哄哄老太太開心。以後怎麽做,又不是一張紙說了算的。”


    趙匡胤緊盯著趙普:“你有什麽主意?”


    趙普道:“今天的事,隻有陛下,王溥,光義和我知道。陛下和我自不必說,把王溥的嘴堵上,剩下光義,就看他識趣不識趣了。”


    趙匡胤的心咯噔一下,隨即搖頭道:“再看看,再看看。”讓他就為這個對趙光義動手,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


    趙普笑笑,沒置可否。


    趙光義守在杜太後床邊,目光有些空洞:“娘,二哥那麽在乎那個皇位,你又何必捅他的軟肋?那個皇位對我,也沒什麽用。”


    杜太後緊緊捏著趙光義的手,心裏不是滋味。她的孩子她最了解,光美年幼,性格也沒成型。而趙匡胤和趙光義,一個是虎,一個是狼,都不是能甘居人下的人。趙光義現在對皇位沒有興趣,但是當他知道匡胤殺了他的第一個孩子,趕走他心愛的女人,甚至殺了她的時候,還能無動於衷嗎?為了得到這個江山,光義付出的代價更大。與其到時虎狼相爭,不如現在就自己做主,把江山傳給光義。她談不上偏愛誰,匡胤,光義,她都疼愛,隻是更心疼光義些。而她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讓他們都安好,不要爭鬥起來。


    杜太後對趙光義笑笑:“他不是你想的那樣,把位子讓給你他是心甘情願的。光義,不論怎樣,他都是你的哥哥,是你的親人,你不要對他心存芥蒂。”


    趙光義把被子給杜太後往上拽了拽,又有些氣喘,歇了歇又聽杜太後講了許多小時候他和趙匡胤淘氣的事情,才退了出去。


    六月初二,杜太後崩於滋徳殿,走完了她尊榮的一生。趙匡胤在杜太後去世的第一時間立即派人把滋徳殿封了起來,打開所有的櫃子,找那天趙普寫的那張傳位給趙光義的紙,但是把裏裏外外搜了個遍,也沒找到。


    趙匡胤痛罵了手下蠢材,自己親自去找,卻也把所有的櫃子盒子都翻遍,甚至床底下都搜了,也沒有找到,不由對著趙普罵道:“又被那小子捷足登了先。”那張盟約在趙光義手裏,他就睡不踏實。


    趙普眯眼笑了笑,沒有應答。半晌才道:“誰拿著也無所謂,先把太後的後事辦了要緊。如今天下已定,周朝殘留的勢力也清除得差不多了。該把兵權重新拾掇拾掇,免得黃袍加身的事情在別人身上重演。”


    趙普的話讓趙匡胤心裏一顫,兵權,是該重新調整了。


    杜太後的喪事辦完,趙光義的身體又有些滑坡,整個人從裏到外,都空空的。他派了許多人到南唐打探小桃的墓地,終於有人在六月底返迴了消息。在金陵城郊的一處墓園裏,找到了一座沒有沒有碑的墓。那個墓園是教坊裏的歌姬或舞姬歿了後的葬處,那座墓聽說就是在大宋使臣去的那幾天下葬的,時間最接近。


    趙光義聽到消息,心被狠狠扯痛,咳了半晌,幾乎喘息不過氣來。許久,才把唿吸調整平順,對迴稟的人道:“三日後,你隨我一起,到金陵看看那座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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