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義和小桃很快從客棧搬到了李月娥的宅子。那宅子原本是李月娥的娘家的,所以李英除了派兩個下人守著,也不放在心上。自然李英並不知道趙匡義住在裏麵。


    宅子位於乾州城東,有些偏僻,卻也正好安靜。附近有幾處民居,再往東便是樹林和通往外麵的道路。前後共兩進的院落,小巧精致,還有一處亭子和假山小橋。隻是屋頂有幾處殘舊,也不妨事。


    李月娥很熱切,跑前跑後照應著看看屋裏有沒有缺的,發現缺什麽就命下人記下來,給他們一起送來。大到屏風桌椅,小到茶盞燭台,李月娥都無一不用心。趙匡義有些過意不去:“李姑娘,這些東西,我會命隨從去置辦的,你不必這麽操勞。”


    李月娥笑意盈盈:“怎麽會操勞呢?我就喜歡張羅事。再說你們住不了幾個月,什麽都買新的太浪費了。這些東西放在我家也是白白擺著,又何苦花那個錢?”趙匡義便也不好說什麽。


    李月娥看到下人在布置後院的臥房的時候,內外間都各放了一床被褥。這就是說---他們不是睡在一起?原來他們不在一起的啊!李月娥的心忽然就翻騰著歡喜起來,輕飄飄地好像踩上了棉花,腳步都歡快地邁著。


    小桃卻有些心情沉沉,本來趙匡義帶她搬出客棧,她是滿心歡喜的。馬車行到了乾州郊外,她看著安靜的院落開心得不得了,可還沒多久,那個一團火似的女子又來了。那雙眼睛看著趙匡義還是滿是笑意,她心裏的小火苗不知怎麽就竄了起來。小桃雖說腦子不太清楚,可在這件事上倒是格外地明白。看著李月娥在屋裏進進出出得歡快,小桃的胸前都好像堵了團棉花似的憋氣。


    可李月娥不止第一天搬家的時候來了,在之後幾乎每天都會來,今天送床被子,明天送罐茶葉。每天都有理由,還是無法拒絕的理由。小桃有些想不明白,缺什麽一次拿來不好嗎?每天送一次不累啊?


    小桃都又去霍昆那裏紮了兩次針了,前後也半個月了,李月娥每天都來,起初趙匡義還比較拘謹,後來熟悉了,也就並沒有在意。李月娥天性活潑,不管看著趙匡義做什麽,都能扯出一堆話來。而趙匡義想著已經和她解釋明白之前的誤會,如今看她性格爽利得像個男孩子,便也不再和她芥蒂。


    有時她過來,趙匡義在練劍,李月娥便能隨口搭上話:“英雄得配寶劍,乾州可是出兵器的好地方,公子哪天得空,月娥帶公子去買把趁手的劍,那劍放在手裏,才是沉沉的得勁兒。”李月娥說著順手拎起趙匡義的劍揮了兩圈,搖搖頭,“不行,還是太輕了,女人用還差不多。”


    李月娥這句“女人用”讓趙匡義聽了心裏不爽利,堂堂一個征戰沙場的七尺男兒,被一個女子笑話兵器太輕,這讓他麵子上很不好看。趙匡義沒什麽表情道:“那還勞煩姑娘帶我去買件沉的。”


    “好啊!”李月娥一拍巴掌,“說走就走,趁熱打鐵。”


    趙匡義扭頭進屋問小桃道:“到街上買兵器,去不去?”


    小桃看著趙匡義和李月娥在院子裏嘻嘻哈哈聊了半天,心裏已經扯得很難受了,如今趙匡義這麽一問,小桃嘟嘴迴了句:“不去!”她才不要和他們一起走。她希望趙匡義也別走。


    可趙匡義已經滿腦子都是兵器了,沒再顧及小桃的情緒,說了句:“那你等我迴來。”便掀起簾子出了門。


    真走了?小桃看著並肩出去的兩個人,兩隻手在衣服前襟揉著,眼圈有些紅紅。


    乾州的兵器很有名,趙匡義早有耳聞,卻在來到乾州後還沒顧得上去看看。如今李月娥帶著他專揀做工精良的兵器鋪子逛,每件都是精工細作,烈火淬煉,比開封一帶的兵器更加鋒利堅實,造型還更加美觀。


    兵器對男人的吸引力,不亞於胭脂水粉對女人的吸引力,甚至更甚。趙匡義一件件看著,拿在手裏就舍不得放下,愛不釋手。整整逛了一下午,直到天都要黑,看不清了,才挑了一把長刀,一把短劍,心滿意足地迴去。


    由於天色已晚,出於禮貌,趙匡義把李月娥送到了李府的附近。那天的趙匡義分外開心,一向板著的臉上也有了絲絲笑意。看著李月娥道:“今天多謝姑娘,改天該請姑娘吃個飯,才好表達匡義的謝意。”


    李月娥眯眯笑道:“好。那月娥可等著公子的飯啦。”說完轉身連蹦帶跑地迴到了府中。長長的院子,李月娥沒用幾步就跑迴了臥房,撲倒在床上,李月娥的臉上都是淡淡的緋紅,她開心,她好開心,能和趙匡義說這麽多話,能被他送迴來,能和他聊兵器聊的那麽熱乎,能得到他一頓飯的承諾,對她而言,這一切都太快樂,讓她承接得滿心歡喜。


    對於和趙匡義的婚事,她本來是死了心的。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見他,這一見,便沒了頭緒。見了一次想見第二次,見了第二次還想見下一次,見了還想說話,說話還想一起逛逛,人的欲望啊,真的沒有窮盡。可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明明人家說了,沒有和自己結親的打算啊。李月娥扯著被子蒙上了頭,管它呢,反正現在快樂一天算一天,將來的事,誰知道!她李月娥就知道,現在,她和趙匡義在一起,不管聊天還是逛街,她都開心得不得了,那她就要這麽做!


    趙匡義迴到小院,小桃正在屋裏等著油燈發呆。趙匡義拿出短劍遞到小桃的麵前,沉聲問道:“看,多漂亮的劍。喜歡嗎?”


    小桃撇過頭看了一眼,她不懂這些,看上去也挺普通的,便抬眸問道:“哪裏好看?”


    趙匡義把劍拔出鞘,放在油燈下,晃出了一道淩厲的光影,趙匡義指著劍鋒道:“開刃開得漂亮,你看這裏,薄得像紙,但是你別看這裏薄,卻最鋒利,削鐵如泥。這種刃,叫蟬翼刃,聽月娥說,蟬翼刃是乾州特有的一種開刃。別的地方都尋不到。”


    月娥說,月娥說,小桃這幾天腦子裏最多的就是這三個字。月娥說乾州的什麽點心最好吃,月娥說乾州的什麽紙筆最好,月娥說乾州哪裏賣兵書,月娥說乾州冬天要備什麽茶酒,月娥還說-----如今月娥又說了,連兵器她也能說出個一二。小桃真不知道月娥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小桃無端地自卑起來,月娥什麽都知道,可她,什麽都不知道。甚至連自己之前的記憶,都不知道,小桃抱著膝往後縮了縮,趙匡義撫了撫係小桃的肩:“怎麽了?”


    小桃搖搖頭:“累了。想睡覺。”她不知道該怎麽應付這些“月娥說”。


    “那你先休息休息。”趙匡義拿著短劍走到了外間,點起了油燈,自己又端詳起了劍,端詳完劍又去看刀。


    小桃在裏屋,翻來覆去一個晚上,心裏亂得像一團線球。直到淩晨,腦袋沙沙作響,才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


    小桃的施針已經一多半,時間也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從初冬到了臘月,乾州城裏已經開始有過年的跡象了,家家戶戶忙碌起來。小桃的針也頗為見效,每次施針的時候,腦中都會沙沙簌簌,好像腦中的渾濁被洗滌一般。許多前塵舊事紛紛掀開一角,向小桃招著手,小桃想努力看清一些,但卻總在最後的一刹,那些舊事重新又覆上麵紗,讓她如同霧裏看花,怎麽也看不清楚。


    小桃看著趙匡義,有時會閃現出各種畫麵,和他騎馬的,練字的,一起在亭子上看星星的,一起在雪地裏牽手走的,還有竹林裏的夜晚,秦淮河邊的放燈,她有時覺得這些事都是她和趙匡義做的,有時又覺得似乎和另一個眉眼狹長的人做的。小桃想努力想清楚些,卻怎麽也想不清。但她分明覺得,她對趙匡義的情感,有些不同。


    眼看著李月娥跑得越來越勤,和趙匡義的關係也越來越近,日漸好轉的小桃卻有些沉默了,變得心事重重。


    這天趙匡義正在教著小桃寫字,李月娥又一如既往地跑到小院。下人看李月娥每天都來,有時甚至一天來兩次,也都見慣不怪了,任由著她一路小跑進了後屋。


    小桃的筆力有些不穩,趙匡義一手攬著小桃的腰,一手執著小桃的右手,聲音沉沉:“要寫好字,不要手裏用蠻力,要腕上用力,同時腰上也要用力,運氣於一身,然後發於筆端-----”


    趙匡義正附在小桃耳邊說著,李月娥已經沒頭沒腦地衝了進來,簾子一挑,眉眼張揚:“公子,你那天說沒有趁手的墨,我幫你尋了一方。”


    話沒說完,就看到趙匡義和小桃正偎在一起,一起懸腕,寫著一方字。李月娥的心陡了一下,卻又立即若無其事地說著:“你們在寫字啊,那正好看看我這墨好用不好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更桃花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安並收藏三更桃花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