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從前的針線是不錯的,還在雲灣村的時候,常常幫著娘縫縫補補,這麽個窟窿對她來說根本不是難事。可是甚至錯亂之後,連帶著手腳都不利索了。腦子發僵,看著那洞在眼前,可手哆哆嗦嗦怎麽也縫不出想要的那份縝密。


    小桃拿著針線比劃著,穿了幾下,額上的汗珠都出來了。趙匡義看著心疼,可看著她在油燈下的那份認真和執著,一絲莫名的幸福,甜絲絲地從他的心底泛上。便怎麽也不忍心打斷她。


    過了許久,小桃才把那個洞皺皺巴巴地補上了,針腳有些粗糙,小桃不好意思地把披風遞給趙匡義:“公子,是不是不能穿了?我縫得不好。”


    趙匡義沒有接披風,卻緊緊攥住了小桃的手,語調沉沉:“不會,這是我最暖和的一件,我會一直穿著它。”


    小桃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這是多久沒有過的情愫?小桃偷眼看了看趙匡義的臉,清瘦棱角,眉眼裏全是堅毅沉穩,小桃的心跳得很快,隻是眉眼怎麽不是狹長的呢?記憶裏祁正修那雙狹長的眸子忽地在小桃的腦海裏劃了一下,祁公子的眉眼比他溫和含笑,卻不會有這份深情堅定,小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不是祁公子!”


    趙匡義怔了一下,僵在了原地。征詢地看著小桃,她是記起來了嗎?素來沉穩的趙匡義竟然有些忐忑,既盼著小桃能認出自己,卻又怕她認出自己後逃離。太矛盾複雜的心緒。


    小桃的話說出後,看著趙匡義白色的衣袍又有些愣神,腦袋又開始疼。小桃揉著腦袋上了床:“公子,我先去睡了。”說完和衣躺在床上,片刻便進入了安眠。小桃如今說睡就睡,一點都不需要時間準備。


    趙匡義勾唇苦笑,有時候,忘卻也是一種幸福。反倒是那些忘不了、放不下的人,活得最苦。這種情緒一旦陷進去,不論什麽鐵膽英雄,也難免兒女情長。


    幾天之後,周朝皇帝接到了大唐李璟的陳情表,懇請自己退位,讓太子李弘冀繼位。如今大唐的國主繼位問題,也需要得到周朝皇帝柴榮的許可。這便是附國的悲哀。


    柴榮找來諸位重臣商議,有人覺得無所謂,李璟吃了這麽大的敗仗,想來在朝堂上也深感慚愧,自己主動退位,太子繼位是順理成章的事。也有人讚成,太子李弘冀根基淺,如果他上位,大唐國內必定會先浮亂一陣子,大唐的亂對於周朝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趙匡義,柴榮發了話:“廷宜,你說說。”


    趙匡義微微蹙眉道:“這個李弘冀,是個強硬的。當年潤州之戰,他拚死抵抗。濠州之戰,他利用勘察風水之名去排兵渦口,幾次試圖反攻。如果不是陛下及時親征,隻怕渦口的兵力也會被他們清除。所以,如果他做了皇帝,隻怕戰事會再起。”


    有人說道:“可是後來戰事那麽激烈,他也並沒有再帶兵出來。而且也沒有聽聞他在朝堂上有什麽鐵腕的言論。”


    趙匡胤也插了話:“興許是李璟想讓他順利繼位,故意作出的樣子。”


    趙匡義點點頭看向柴榮:“陛下,見微知著,從之前的事,可以看出李弘冀比李璟還要強硬。如果下一步想集中兵力北伐,還是需要慎重。”


    北伐兩個字觸動了柴榮的心結,對於唐朝,已經告一段落了。他不想再在這裏浪費時間。想了想,他決定還是先相機而動,不做迴應。轉而看著群臣說道:“三天後,吳越王的兄弟、鎮東軍安撫使錢弘儀要來。迎鑾鎮地處簡陋,就在鎮上的鴻賓樓設宴款待吧。”


    “是。”眾將紛紛抱拳。


    周朝素來崇儉,再加上行軍打仗在外,迎鑾鎮雖是軍事要鎮,卻也不算繁華,鴻賓樓名字聽著氣派,規模終究還是小了些。柴榮雖然對吳越國頗有微詞,但出於兩國外交,還是決定親自設宴款待一番,也算是安撫。


    如今戰事平定,也打算班師迴朝。部隊的大營也不像從前那麽壁壘森嚴,將士們都開始收拾行裝準備迴開封。趙匡義帶著小桃也住進了迎鑾鎮裏的驛館。營帳已經陸陸續續在撤了,待這個做樣子的錢弘儀迴去,整個周軍都要撤移。


    趙匡義一早便對小桃說今晚會有應酬去鴻賓樓,晚些迴來。小桃對應酬二字似懂非懂,揚眉問道:“鴻賓樓在哪?”


    趙匡義很有耐心地牽著小桃走到門口,指指巷子口說道:“順著這裏一直走,到了掛紅燈籠的地方,就是了。”


    小桃隨意點點頭,她也不會出門,那個鴻賓樓更是沒聽說過。待趙匡義出去,小桃便在驛館裏百無聊賴著,一會看看花,一會逗逗蟲魚,有時心血來潮也用毛筆劃上幾筆,隻是那字,比起從前差遠了。


    到了傍晚,天色漸漸沉了下來,小桃忽然無端地有些心慌,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便迴到屋裏的床上躺著。夜,一點點靜了下來,驛館的下人少,小桃躺在那裏有些莫名的不安,忽然門外咯噔一聲,小桃一愣,跳起來跑到門口,想看看是怎麽迴事。


    卻是忽然眼前一道影子,似乎有個什麽衝著她的臉撲麵而來,小桃下意識地躲了過去。定睛一看,七八個深青色袍子的身影,把她圍得水泄不通,其中一個低聲說道:“姑娘,我們是奉太子之名接姑娘迴去。”


    太子?太子是誰?小桃捶了捶不靈光的腦袋,說道:“我不認識太子,我不走。”


    那幾個人麵麵相覷,怎麽還有不願意迴去的?任務在身,那幾個來不及多想,衝著小桃就揮了過來。小桃一邊喊著,一邊大叫著向院子裏棗樹那邊跑去。跑跳如今是小桃的強項,沒幾步就騰跳著到了樹的最高頂,蹲在枝杈上看著那幾個人在樹下圍成一圈,其中兩個很快疊起來,第三個人騰在底下那兩個人身上,很快飛躍了上來向小桃撲了過來。小桃嚇得尖叫著,又急忙跳下了樹。


    門外守值的士兵聽到裏麵的動靜,急忙衝了進來和那十幾個人進行著打鬥,小桃在院裏心撲騰撲騰地跳著,這些人的身手真好,幾乎一眨眼就變幻了身形。那些士兵根本不是對手,眼看著一個個士兵流血倒地,小桃在院裏越看越害怕。


    忽然一個深青袍子的衝小桃又撲了過來,小桃向後飛快地退了幾步,退到了門口,一個轉身跑出了門。去哪兒?哪兒可以逃開?小桃忽然想起趙匡義說過,往前走到有紅燈籠的地方,他就在那裏,祁公子,救救我。小桃衝著鴻賓樓跑過去。


    鴻賓樓裏,主賓盡歡,雖然沒有舞姬,但有絲竹琵琶的樂聲,也算是給宴會增色不少。錢弘儀和柴榮在上首寒暄著,一眾將士都在兩側分席而坐。今日的錢弘儀斂了一臉風流,也沒有搖著扇子。雖然還是紫色錦袍,頭上束了金玉的冠,還有兩條錦帶垂了下來,看著倒是十分正式。


    趙匡義斜睨了錢弘儀幾眼,淡淡笑了笑,隻低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絲竹的聲音持續著,酒宴過半,賓主都喝了不少,一時氣氛也比開始隨意了些。趙匡義在屋裏呆著沉悶,端著酒杯出了院子。


    鴻賓樓分前後三進院子,最前麵的是客堂,平日裏來的普通賓客在客堂設宴進餐,中間是雅間,供有身份地位的賓客享用,後院是些池塘水榭,亭台玉樹。今天來的是皇帝,自然裏裏外外都是重兵把守。前麵的客堂也封鎖了起來不再對外經營。好在柴榮還是隨意的人,不是大費周章的。所以鴻賓樓周圍也隻是多了幾層兵把守,並沒有方圓幾裏都劃成禁區,儀仗鋪陳開道的場麵。


    趙匡義走到後院,在池塘邊找了處假山的石頭,坐在上麵喝酒,剛飲了一口,耳邊就傳來一聲嬉笑:“趙大人怎麽在這裏喝著悶酒?”


    趙匡義扭頭一看,錢弘儀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端著杯盞出來,正在一旁看著他微微笑著。月色清朗,錢弘儀的麵上有絲說不清的曖昧的笑意。趙匡義冷冷迴了句:“月色不錯。”轉而看著錢弘儀勾了勾唇,“開封一別,別來無恙?”


    錢弘儀笑了,看著趙匡義笑得更輕:“很好。很好。”此刻的錢弘儀,心裏有種很複雜的滋味。趙匡義在周朝的地位,他今日在酒宴上也看出了幾分,皇帝柴榮對他很器重,還有個趙匡胤護著他。他是個記仇的人,對趙匡義,他很難起了好感。看著他在大周這麽得勢,更加讓他心裏不痛快。不過想想這麽個人,也有力所不逮的地方,也有護不周全的人。錢弘儀想著就又有些想笑。


    這時忽然東側門有些動靜,似乎有守值士兵大聲的嗬斥聲,還有女子的唿叫聲,兵器聲,趙匡義眉頭一皺,順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錢弘儀被晾在一旁,側門不遠,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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