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娘跟著的大嬸,前些日子接了花月坊洗衣服的活計。幺娘也跟著洗,那些衣服的質地都屬上乘。比起幺娘的粗布補丁衣服,那鮮豔的色澤,柔軟順滑的手感,都顯示著衣服的尊貴。大嬸一步步教著幺娘:“這些衣服不比我們平常接的那些,得輕些使勁,先在水裏浸浸,將皂角在手裏打出了汁,再揉到衣服上,千萬別用棒槌猛捶,這衣服洗壞了我們賠不起的。”


    幺娘好奇問道:“花月坊是做什麽的?那裏的姑娘們怎麽會這麽矜貴呢?”她想不明白。花月坊也是做生意的,跳跳舞,彈彈曲,銀子就這麽白花花的進來?自己辛辛苦苦洗衣服,卻連件不帶補丁的衣服都換不起。


    大嬸撇撇嘴,本想和幺娘說說裏麵的皮肉生意,但幺娘畢竟是個十五六的大姑娘,沒經曆那些事。便也沒好意思往細了說,隻是哼哼哈哈兩句過去了。但幺娘卻心裏打起了小鼓,原來同樣是活計,種類不同,收入的銀子可差了去了。


    洗好了衣服幺娘送到花月坊,便不由自主留神看著那些姑娘。白天客人少,那些女孩子有吊嗓子練戲的,有彈琵琶唱曲的,還有練跳舞的。尤其是那幾個波斯女人,幺娘忍不住多看幾眼。暗暗難過:相貌差不多,生活怎麽就天差地別呢。


    幺娘對別的不行,唱歌沒嗓子,彈曲沒樂器。卻唯獨對跳舞是有慧根的,看了幾次,就心裏有數了,有時瞅著四下沒人自己隨著跳跳,也有模有樣的。偶爾被花月坊的幾個舞娘看到,都讚幺娘天分高。幺娘暗暗存著心思,如果真能把舞跳好,那可比洗衣服有前途多了。


    端午這天她又給花月坊送衣服的時候,聽說何大人的府上要選幾名舞姬,還找了花月坊裏跳舞最好的幾個姑娘去“指點”了一二。其中一個見過幺娘,和她打趣道:“你不妨也去試試。何大人府上現在那幾個笨手笨腳,還不及你呢。”


    說者無心,幺娘卻不由心裏動了一動,這算不算一個鯉魚跳龍門的機會?何大人是什麽人物她不知曉,也不關心,王公貴胄,官宦士紳,家裏豢養幾個舞姬、歌妓是再平常不過的。到了那樣的人家,以後的日子是不是就不用這麽辛苦?


    幺娘很動心,下午很早就收工迴來想找小桃商量商量。卻看見小桃反常地窩著身子背衝外躺著。幺娘走過去摸了摸小桃的額頭,卻摸到了一臉的淚,不由一驚:“怎麽了?”


    小桃咬著嘴唇,沒有吭聲。她不想說,沒勇氣說。她忽然覺得自己好丟臉,巴巴地跑到金陵來,巴巴地想見到祁公子,自己怎麽就那麽沒出息?金陵那麽大,人那麽多,祁公子憑什麽要記著你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小桃的心剜得生疼,過了半晌,才哽咽著對幺娘說道:“沒什麽,就是----覺得日子不好過。”說著歎了口氣,“幺娘,要麽,我們去那個開封府吧。”那裏起碼有個人認識自己,願意幫助自己。


    幺娘愣了一下,遲疑地說著:“開封府?小桃,我們在金陵好容易落了腳,幹嗎要走呢?”頓了下又說道,“你是想去找那位趙公子吧?”


    小桃沒有吭聲,隻是用力地扯著被子,心裏的皺褶比被子上的還多。她沒有了在金陵待下去的勇氣,可是她又有點不甘心。她說不上為什麽。


    幺娘揉了揉小桃的肩膀:“小桃,按理說呢,你幫過那位趙公子,他也說過你可以去找他。但是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他還記得嗎?又或者,他還願意像當初說的那樣幫我們嗎?這一去,路途遙遠,且不說路上的辛苦,萬一去了找不到他,我們又得像剛來金陵那樣流落街頭了。”幺娘的聲音低了下去,她實在過夠了顛沛流離的日子。


    小桃的心被幺娘那句“他還記得嗎”刺了一下。是啊,自己最可笑的,就是總是高估在別人心裏的位置。她隻是個鄉村的野丫頭,見得人不多,遇到神彩脫俗的,就會記在心裏。可像祁公子、趙公子這樣的人,見的多,經曆的多,怎麽會總記著她呢。小桃無奈地扯扯嘴角:“我隨便說說的。”


    幺娘舒了口氣,把小桃拉起來:“別懶洋洋的,和你說個事。”幺娘把自己想去何府做舞姬的想法和小桃說了說,還仔細提了這樣做的好處。小桃根本沒心思聽,隻是隨口應付著:“嗯,好,你願意去就去吧。”


    幺娘隻當小桃也讚成,開心地去準備晚飯了。小桃扯著被子,又倒在了床上。窗外,一簾風月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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