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眾幽魂見狀,紛紛仰首發出無聲的唿號,遠處竟有無數的白色虛影快速而來。眼見密密麻麻的冤魂厲鬼已將幾人團團圍住,作勢欲撲。道士低低自語一句“罪過”,忽然抬手,數十枚飛出銅錢,將淩空而起的十幾個嘶吼著的幽魂打了個魂飛魄散,再無輪迴之期。


    眼見同伴化為飛灰,四周冤魂似受了更大的刺激,雙目之中完全被貪婪和怨恨所取代。最終魂潮竟齊齊而動,鋪天蓋地地朝著道士撲來。


    道士心中暗歎,知道再不能遲疑,將手中剩餘銅錢揮出,一邊稍阻魂潮衝勢,一邊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上麵用暗紅色血液畫著一個長長符文的黃色符篆,反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之上。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天師伏魔,借身還魂,嬴勾降世!”


    隨著胖道士咒語出口,他那肥碩油膩的圓臉竟開始快速地萎縮,緊接著是那肥胖但高大魁梧的身軀。他整個人眨眼間猶如被吸盡了全身精氣,變得幹瘦如柴,幹裂皺巴的嘴角竟露出兩隻慘白的長長獠牙,一股無可睥睨的氣勢從其快速枯萎的身體之上漸漸散發而出。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之聲傳來,一直站立不動的紅巾女子竟忽然揚起纖手,朝著那已麵目全非的道士額頭符咒一掌拍去。那張緊貼在胖道士額頭的黃色符紙竟被其輕輕揭了下來。


    隨著符紙被撕下,道士全身顫抖幾下,最後竟仰麵摔倒在地,嘴角流出白沫,幹瘦的身軀抽搐了一陣,再無動靜。女子低頭朝著手中符紙隨意瞅了一眼,便甩手扔到了那已生死未卜的道士身旁。眾魂再無阻礙,魂潮瘋狂地湧向紅巾女子。


    紅巾女子身旁的支菲早已嚇得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一張慘白的女魂之臉貪婪地朝著自己張開了那幾乎占滿整張鬼臉的大口。


    支菲隻覺得眼前一晃,那本應在寨內休息的張小洛竟出現在自己眼前,張小洛右手緩緩伸出,竟一把扼住了這隻女魂的脖頸,此時女魂那血紅的長舌幾乎已舔到了支菲的鼻尖。


    女魂猶如一條被人掐住了七寸的毒蛇,痛苦地掙紮著,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緩緩化作一片飛灰散去,再無任何痕跡。


    “夠了!若再胡鬧,滅魂揚灰!”


    女子麵向魂潮,輕輕言道。話語溫柔而恬靜,猶如對著調皮玩伴的輕聲勸慰。她一襲紅衣隨風飄起,一步步地朝著魂潮行去。隨著女子的前行,瘋癲的魂潮漸漸安靜下來,眾魂似乎對她極為忌憚,紛紛避讓,讓出了一條通往洞口的道路。


    “你長大了!如今的你很不錯,我喜歡!”


    紅巾女子緩步行至洞前,轉身看向那仍呆呆望著自己的支菲,輕聲開口道。


    張小洛忽然邁步站在了支菲的身前,微眯雙目,看向那紅巾女子。


    紅巾女子見狀啞然一笑,再不言語,對洞外那貪婪地注視著自己而又不敢進前分毫的魂潮竟不再理會。身影一步邁出,探身進入洞內,消失不見。


    張小洛帶著支菲迴到了村寨,至於那迷昏在地的茅山道人和另一名送親女子,還有那送親男童,張小洛不相信花峒苗人會沒有其他的準備。


    當張小洛的身影消失後,槐桐樹後的陰影處走出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嫗,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終俯身夾起那女子和男童,快速離去。


    那山洞之外,隻剩下那茅山道人仍孤零零地躺在那裏,至於他那張被揭下來的符篆,也早已被張小洛帶走。


    花峒竹寨,破舊竹屋,相擁的身影。


    “你該告訴我的!”


    張小洛已從支菲的口中獲悉了關於今夜的一切。


    湘西,落花洞女。


    湘西三邪,驅屍,巫蠱,落花洞。


    湘西多山,有著多數並未為人所探的山洞,洞內有神,為多情寨女如意郎。


    花峒女子二八年華之時即可婚配嫁娶,但仍有一些未覓得可托付終身之人的寨女,主動或被迫將自己嫁給那傳說中的洞神。


    被洞神看上之女,大多麵貌姣好,麵色嬌紅如花,雙眸亮似星辰,聲音脆如黃鶯。此類女子往往由族寨為其籌辦婚禮,於深夜送入落花洞內,與那洞神締結姻緣,以庇護族寨安詳。


    昨日那竹台之上的花峒女子,正是被洞神選中落花洞女。


    落花洞女於洞內一夜後歸寨,往往不飲不食,神情恍惚,自語自話,最終含笑而夭。


    “自那洞中返家女子,竟無一幸存?”


    “落花洞歸來,很難幸存,真的很難……”


    支菲喃喃地說著,緊擁著張小洛的雙手抱得更緊,似要將自己那心底深處的恐懼擠成碎片一般。


    “落花女死後魂魄不願往生,徘徊於那落花洞周圍久久不散。今夜那烏珠海阿妹出嫁你也看到了,盡管寨內請來了那茅山道人,可……”


    竹屋的黑暗之中,支菲的聲音顫抖而無助。


    張小洛沉默著,如今夜那般無盡的魂潮張小洛並非沒有見過。他曾生魂出體,遊曆黃泉,更經曆過多次百鬼夜行,但如今夜這般瘋狂的魂潮,他未曾碰到過。


    也許待自己身上的傷勢完全康複後,再準備些趁手的法器,勉強可以鬥上一鬥。


    “今夜你為何會出現在那送親之列?”


    張小洛想起那巫蠱神婆遙望支菲的目光,輕聲問了一句。


    如果是花峒之人的要挾,說不得隻好跟支菲提前離開此處了。


    張小洛寧願自己再次陷入險境,也不願支菲如今夜這般驚惶失措。而且他不認為,玄門陰陽一脈對於自己的頻頻遇襲,會一直無動於衷。


    玄門陰陽,掌陽間鬼道,自然對宗門臉麵極為看重。


    “花峒族規,凡有落花女出嫁,除自家至親兄弟相送外,尚需族內兩名處子或……”


    張小洛聞言一愣,未等支菲說完,已將其攬入懷中,嘴唇貼了上去。


    “花峒有奇蠱,名喚“鬆蘿倚”,又名“情人迷”,是一種雌雄雙蠱,雌榮雄昌,雌死雄亡。花峒巫蠱神婆青婆婆就曾種此蠱於自家那鍾姓夫君。哪天我也悄悄給你種下雄蠱,若你日後負我,我就攜你黃泉再續……”


    良久之後,支菲躺在張小洛懷中,對著張小洛輕聲言道。


    當然,這是支菲的調笑之語,但也飽含著自己對張小洛的至死不渝。


    天還未亮,支菲便離去了,她仍舊未將自己交給這個已暗許終身的男人。


    她知道張小洛和張鈺的關係不一般,她不想在這般境遇下與張小洛發生那種關係,這對張鈺不公平。


    而當張小洛推開竹屋房門的時候,竟發現昨夜那被新娘拍暈在落花洞外的茅山肥碩道士坐在門口。


    “你有事?”


    張小洛對這些以收服僵屍為業的茅山道人並沒有什麽好感。同行是冤家,何況,此道人昨夜所為,似已超出了茅山道人的職責範疇。


    茅山抓鬼?那不好意思,你越界了,抓鬼是我陰陽一脈的職責。


    那坐於門口的茅山道人身上的道袍沾染了不少的塵土,那寬鬆的道袍已被晨露打濕大半,看來已在門口坐了不短的時間,這讓張小洛眼中冷光更勝。


    肥胖道人站起身,抬頭看向張小洛,不由得目光一動。


    陰陽師!昨夜拿走自己嬴勾符篆之人竟是玄門陰陽師!


    “我乃茅山羅立東,你既為玄門陰陽之人,將我那嬴勾符篆還我,我就不再追究了!”


    羅立東陰沉著臉,竭力壓下心中怒火,低聲對著站在竹屋之內的張小洛說了一句。


    趁火打劫,竟打到你羅大爺頭上來了!


    “符篆?什麽符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張小洛前幾日險些喪命,又因昨夜支菲的事窩了一肚子火氣,對這有著偷聽牆角嫌疑的茅山道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你不承認?你們陰陽一脈都是些什麽人啊!竟然抵賴!”


    羅立東老臉一沉,邁步上來,一把抓住了張小洛的前襟,要把張小洛提到門外,卻發現張小洛竟紋絲未動。


    “你想打架是吧?”


    羅立東抓著張小洛衣領的右手仍未鬆開,左手摸向腰間,一摞由紅線串起的銅錢已被他攥在手中。


    “都是第一次做人,你以為我會讓著你?”


    張小洛歪著頭瞅了羅立東一眼,望著對方那漲紅的老臉,不由想起了魏巡。


    相同的年紀,一樣的體型,如出一轍的色厲內荏。


    羅立東一時語窒,他手掌內的銅錢一抖,正要對張小洛動手,卻瞅見張小洛的目光正看向自己的身後,便也迴頭望去。


    花峒巫蠱神婆佝僂著身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了羅立東背後三丈之外。


    “我還會迴來的!”


    羅立東鬆開了抓著張小洛的那隻手,朝著張小洛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便轉身朝著寨門大步而去。


    張小洛並未理會那已走遠的羅立東,目光與那佝僂著身子的老嫗對視著。


    “你可能降服那洞內之物?”


    青婆婆朝著張小洛開口問了一句,聲音蒼老似亙古。


    “無能為力!”


    張小洛拒絕了。


    他的肋間至今仍有少許的粉紅肉芽殘留,他不想再次讓自己經曆那渾身奇癢,饑餓頻死的非人感受。


    盡管青婆婆曾救治於他,但他不覺得這是自己再次犯險的理由。沒有對方的救治,他一樣會醒來,隻不過要晚上幾天而已。


    張小洛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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