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卞莉以這種方式決絕人世,讓古老的礦院霎時陷入了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鑒於她生前的副處級職位,學校成立的“治喪委員會”的級別也很高:委員會的組長是校黨委副書記,組員是來自機械係、教務處、組織部和人事處的領導。

    “委員會”原打算與張晉鬆協商,於5月30日,在市殯儀館為於卞莉召開“追悼大會”。可是,張晉鬆說老家要來人,大概有二十多口子要從山西趕過來,這樣,就推遲了幾天。

    追悼會那天上午,礦院用學校的六輛交通車,將200多名教職員工,300多名學生送進殯儀館,來迴跑了好多趟。由於追悼大廳的容量有限,更多的想要跟於老師告別的學生被擋在門外。

    大廳內布置得溫馨、肅穆、莊嚴。在正中央,有一個大玻璃罩子罩在靜靜地仰臥在花叢中的於老師的上方。在它的左側,前排站著礦院的領導:院長、黨委書記等所有校級幹部,這次全部駕到;此外,還有機械係的各位領導,也一個不缺;第二排,站著徐爽、韋君等機械係的教職員工及外係和其他部門的部分職工;後麵幾排,是黑壓壓的學生方陣。在他們對麵,是於卞莉和張晉鬆的親屬們,足足有二三十人,站了長長的一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目光呆滯,神情悲戚,一邊淌著淚水,一邊怯生生地看著對麵的領導和大學生們。不但於卞莉的父母、兄弟、弟媳來了,連張晉鬆的家人也來了不少,公公婆婆,小姑、大姨、堂兄、表姐,還有一些親戚的孩子們,他們都得到過生前於卞莉的關照,也都曾為有這樣一位“有出息”的親人而自豪過。從他們哀傷的表情上,能看出於卞莉的死對他們的打擊有多大。

    站在蘇善林後麵的徐爽,睜著淚眼婆娑的雙眼,越過蘇善林的肩頭,朝對麵望,卻隻發現了低著頭啜泣的於卞莉的兒子,沒看到張晉鬆的影子。

    在淒婉的哀樂聲中,蘇善林代表學校,發表了簡短的悼詞,悼詞寫得很優美,據說是宣傳部的林副部長幫助潤色的。給徐爽印象最深的是開頭與結尾的兩段話:

    “蒼天啜泣,海水嗚咽,哀樂低迴,親朋落淚,同事傷懷。在這裏,我們將與尊敬的於老師灑淚告別。”

    “春江桃葉鶯啼濕,夜雨梅花蝶夢寒。於老師的英年早逝,令人扼腕歎息……人間未遂青雲誌,天上先成白玉樓。”

    這是徐爽在礦院教書以來,聽到的最富有詩意最富於人情味的講話,沒想到卻是在這種場合。

    在蘇書記致悼詞時,哀樂繚繞,氣氛壓抑,領導個個表情凝重,教師人人神情悲戚,學生紛紛低頭垂淚,逝者的親屬互相攙扶著,依偎著,搖晃著,緊緊地連在一起,宛如一段經不起大風大浪衝擊的殘垣斷壁。

    “悼詞”過後,就是學校的領導,一個一個跟於老師的親屬們握手,說一些“節哀”、“保重”之類的話,親屬們則強忍著悲痛,不停地說著“謝謝”,努力保持著必要的禮節。按照程序,接下來,就該慢慢繞著於老師走,正式跟她告別了。

    意外,就在這時發生了。隻聽大廳的門,“撲通”一聲被推開了,進來了好幾個人。大廳裏麵井然有序的人群中出現了不安的騷動。還是於卞莉的親戚們反應得快,紛紛壓抑地喊著“晉鬆,你怎麽來了?”“你的燒退了嗎?”跟在張晉鬆後麵的幾個男人,據說是他所在單位的同事。他們解釋說,張晉鬆拔了吊針,非要讓他們帶他過來。

    徐爽直直地盯著張晉鬆看,以前,他經常碰到他,見了麵互相也打招唿。隻一個多星期沒見,這個過去敦敦實實的“小鋼炮”,就瘦成了“骷髏”、“稻草人”,臉色也黃得難看。他跌跌撞撞地奔到於卞莉身旁,一邊擂著那個大玻璃罩子,一邊像野獸一樣嗚咽,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莉…莉…莉莉…啊,我是真…愛…你的…呀…” 躺在花叢中的於卞莉,一如生前一樣平靜安詳,麵帶一種抽象的微笑,那樣子好像聽到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丈夫的悲嚎,她似乎是在用這種奇異的沉默,來懲罰她丈夫曾經的殘暴。旋即,張晉鬆就“咕咚”一聲跪下了,頭使勁往地上撞,還沒等親人們來得及拉住他,他就像一個“紙人”一樣,倒在地上,休克了。這個驚心動魄的過程,前後持續了不過幾十秒鍾,時間短得讓人來不及采取任何行動。徐爽不懷疑張晉鬆對於卞莉的愛,隻感覺這樣強烈的讓人窒息的愛,也太可怕了。

    後來,是怎樣繼續下麵的程序的,徐爽已記不清細節了。

    於卞莉的自殺給學生造成的衝擊也是很大的,超出了人們的估量。許多學生自發地在機械係的留言板和論壇上留言,表達他們對於老師的追思之情。

    徐爽在寂寥的夜晚,一次次爬到上麵,一頁一頁翻看,學生們的話語是真摯的,感情是純潔的:

    “於老師,你溫文爾雅,教學認真,待學生像親生兒女一樣。”

    “你用全部心血和汗水為你的學生鋪就了一條條通向成功的路;你用滿腔熱誠在教學科研崗位上寫下了不朽的詩篇。而今,當桃李芬芳,碩果飄香之際,你卻永遠地離開了。”

    “我悲,我歎,我思,我痛,好人為何要以這種方式踏上不歸路哇?!”

    “麵對困境,您教會我們如何坦然處之,如何珍愛生命,是的,您教會了我們對生命景仰,對人尊重,可是,您,於老師啊,為何卻輕易放棄了自己的寶貴生命?”

    還有一個女生寫道:

    “於老師,您的音容笑貌已經永遠留在了我的心裏。我記得有一次,您穿著裙子走上講台,而且還是一個傣族姑娘的長筒裙,我們幾個女生課後,還議論了好一陣子,都說你穿裙子比穿褲子好看。我們還等著看你,下一次,會穿什麽漂亮裙子呢!你是那樣親切、溫柔、美麗,於老師,我們永遠的於老師,我們永遠愛你!”

    徐爽一邊讀,一邊難受,一想起,從前那個活靈活現的於卞莉,永遠地閉上了雙眼,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再也見不到了,她就悶得慌,有時,悶得透不過氣來,就打開門,走出去,在走廊上轉悠轉悠。

    其實,不但女生懷念“永遠的於老師”,男生也是久久不能釋懷。過了幾天,於卞莉家的防盜門上和旁邊的牆上接連出現了這樣的小字報:“姓張的,你害死了於老師,你不得好死!”“你是惡魔,於老師好可憐啊!”“嚴懲殺害於老師的兇手——張晉鬆!”據說這些標語式的東西是一些男學生貼上去的。

    其實,在送走了於老師的前後一段時間裏,張晉鬆確實被公安局扣留了幾日,以進一步調查於卞莉的死因,但沒有充分的證據顯示,張晉鬆實施了家庭暴力,人自然就被放了出來。

    再後來,張晉鬆聯係調迴原籍,也消失了。自此,礦院人再也沒有人願提起這個跟優秀的於卞莉有著不可分割關係的“跳梁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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