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柳跟“名人錄”黏糊得熱火朝天的1996年,這邊,徐爽也被人牽著,跟自己的“政治生命”摽上勁兒了。

    自從徐爽發表了幾篇文章,參編了一本教材,又幫助她父親文革時下放的縣城搞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水利項目以後,徐爽在礦院的知名度就大幅度提高。很快,她又申報了省優秀青年教師,沒費多大勁兒,就批下來了。接踵而來的是:機械係黨支部和各民主黨派負責人,都主動找她談話,希望她加入組織。

    徐爽腦袋裏還缺根弦,不像於卞莉早就揣摩好了,知道哪個組織更適合自己的發展。這年頭,黨員不稀罕了,民主黨派人士相對吃香多了,提拔幹部時,不是黨員,而是民盟的,民革的,九三學社的成員被優先考慮。再說了,於卞莉有一本經濟賬,黨員每月還要上繳黨費,按工資的比例,她得交20元。入了民革,基本上不需交納費用,還時不時有機會到外麵旅遊一圈兒。學校裏開個重要會議,也總惦記著邀請民主黨派人士參加。於卞莉的興趣早就從gcd轉移到民主黨派身上了。

    徐爽對被拉入組織一事,雖然不太“感冒”,但也覺得不是壞事,經過幾天考慮,也有了一種“入夥”的衝動。她想起了母親——一個有著30年黨齡的老黨員。掛通電話,征詢老母的意見,母親沒有猶豫,當即發出指示:不要考慮那些雜牌軍,要想進步快,要想為社會多做貢獻,要想體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就要向黨靠攏。

    於是,徐爽在機械係教工分支書記魯老師的啟發幫助下,參考著黨章,吭哧吭哧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第二天,鄭重其事地將申請書交給魯老師。第三天,申請書被退迴來,魯老師嚴肅地指出了幾處不足甚至可以說是錯誤:第一,沒有稱謂:“你是寫給誰的?這要明確。”魯老師和氣地說。徐爽毫不猶豫地在申請書的抬頭上補寫了“尊敬的魯書記”幾個字。“不是這樣的,你不應該寫我,你不是寫給我的,你應該寫‘敬愛的黨組織’。”魯書記苦笑著。“還有,第二,你寫的內容有些空洞,有些還不是自己的話,說的重一點,你不要介意,寫入黨申請書,不是將《黨章》拿來抄一通完事兒。一定要寫出思想,寫出感情,要有血有肉,要能說服人。你是大學教師,寫文章是不應該發愁的。”魯老師接著分析:“你看,在為何入黨這個問題上,你寫的也不明確,不深刻,有點含含糊糊。隻是為進一步提高教學水平和科研能力?這個目標未免太小了吧?在你的申請書裏根本沒有提到‘共產主義’這四個字。起碼你得提一提‘胸懷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這樣的動機吧?”最後,魯老師還提醒徐爽,以前韋君寫入黨申請書時,就非常認真,整整齊齊好幾頁,內容充實,感情真摯。徐爽想起來了,韋君半年前就入黨了,而且也是魯老師一手栽培起來的。魯老師建議,如果有可能的話,可以向韋老師取取經,他在這方麵比你有經驗。徐爽答應重新寫“入黨申請書”,希望給她兩天的時間。

    徐爽的業務能力確實不錯,可就是欠缺政治頭腦。當年兩次考研,全砸在了“政治”的科目上,而且輸得挺慘:40分以下,盡管外語和專業課都在及格線以上,也白搭。這次,在入黨的問題上,還是吃了缺乏政治素養的虧。

    和魯老師談過話的當天晚上,徐爽又絞盡腦汁構造“入黨申請書”。她將黨章又翻了翻,從上麵又摘抄了一段話,將段落字句又調整了一番,這樣,在第一稿上塗塗抹抹,修改了好長時間,還不滿意。忽然,她心裏一動,網上會不會有這方麵的資料呢?當時,礦院的網絡係統還屬於嚐試調試階段,還不好用,這不要緊,市圖書館已經提前連上網了,到那兒查資料繳點費用就是了。她利用一個沒課的下午趕到圖書館,通過一個初期的搜索引擎查詢“入黨申請書”,好家夥,搜出好幾十條。徐爽心花怒放,她點擊了幾篇範文,感覺其中一篇很對口味,就毫不猶豫地將它全篇抄錄下來。她自我安慰道,我又不是發表文章,談不上剽竊,既然是“範文”,就是允許模仿的嘛;再說,一些大領導講話時,不是還要秘書代寫稿子嘛。不過,為了減少愧疚感,徐爽將“範文”中的八段又刪成五段,整齊地抄了兩頁紙。第二天,將申請書再一次交到老魯手中。

    幾天後,老魯又找徐爽談話。這次,魯支書的手中多了幾張紙,那是韋君當年的“入黨申請書”。魯書記焦慮地說:“你說你呀,徐爽,我讓你向韋君取經,是讓你跟他聊一聊怎樣深刻領會黨章的內容,怎樣端正入黨動機,怎樣將自己的平凡工作與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聯係起來,並不是要你照抄他的入黨申請書呀!”說到這兒,老魯頓了一下,又補上一句:“都是大學教師了,寫個入黨申請書真的就這樣難那?”徐爽接過申請書一看,這不是出自同一篇“範文”嘛,隻是韋君全盤照抄,而徐爽摘抄了其中的五段。魯老師指著“申請書”還在嘮叨:“你看這段,一讀到它,我就覺得麵熟‘從學生年代開始,一串閃光的名字——江姐、劉胡蘭、雷鋒、焦裕祿……給了我很大的啟迪和教育。我發現他們以及身邊許多深受我尊敬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gcd員;我發現在最危急的關頭總能聽到一句話——gcd員跟我上。這確立了我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的決心。我把能參加這樣偉大的黨作為最大的光榮和自豪。’你參考人家寫的,也不是不可以的,人家想起了江姐、劉胡蘭、雷鋒……你就不會想起董存瑞、黃繼光、歐陽海什麽的?黨的優秀兒女多著呢。”徐爽想說:“韋君有啥了不起的,我跟他還不是英雄所見略同,抄了同一篇範文”,但想想有點丟人,實在張不開口,就默不作聲了。稍頃,徐爽沮喪地說:“魯老師,這黨我不想入了。”“為什麽?因為寫不好入黨申請書?”“是……不是,因為我覺得我不像gcd員,離gcd員的要求還差得很遠。”“其實,你能意識到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不像黨員,不夠條件,這並不可怕呀。誰天生就是gcd員?都是在黨的教育下,慢慢成長為合格的黨員的嘛。既然知道自己的不足和差距,那就用黨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向做的好的同誌看齊,逐漸地調整自己的步伐,提高自己的水平,經過刻苦的努力,會達到黨的要求的。你看,許多學生還積極要求入黨,我們當教師的更是不能落後呀。”徐爽答應魯老師,給她一段時間學學《黨章》和《gcd宣言》,然後,再重新寫入黨申請書。有著35年黨齡的魯老師終於笑了:“我相信你會取得進步的,我們等待著你的好消息,黨的大門永遠是朝著你開放的。”

    魯支書及時向蘇善林匯報了徐爽的思想情況。兩人都覺得徐爽屬於沒有啥政治頭腦,隻專不紅的“人才”,比他倆人介紹入黨的韋君差了一大截。但仔細想想,係裏也確實很難找出更多的發展對象了:小年輕的不少,大都是剛出校門的,帶著一股子熱情,但資本不夠,沒有科研,沒有文章,沒有職稱。學校近期的目標是要在中高級知識分子中發展黨員,給了機械係四個指標,如果不考慮徐爽的話,三缺一,這任務完不成啊。再說了,如果我們不拉徐爽,她很有可能會被九三學社呀,民盟民革呀拽走的呀。這是一個你爭我奪的鬥爭。係裏研究決定,不能放棄徐爽,繼續由魯支書“一幫一”地做好徐爽的政治思想工作,盡快使她從思想上達到入黨的要求。

    後來,徐爽在魯支書的耐心幫助下,經過幾易其稿,終於將一份還說得過去的“入黨申請書”交上去了。又經過一段時間的辦班學習和組織考察,徐爽和機械係的其他三位積極分子,於九六年十二月份,被批準為中共預備黨員。

    入黨宣誓那天,在大會堂裏,男男女女,一大幫教師學生,排成了一個方陣,站在主席台下方,在幾千人的注視下,等待著那莊嚴時刻的到來。他們就是新誕生的預備黨員,徐爽就夾在人群中間。這個方陣前麵,有一個人麵向主席台,背朝大家,舉起了右臂。方陣裏所有人也跟著“唰”地一下將右臂舉得跟腦袋平齊。領誓人說一句,“方陣”裏就嗡嗡地跟一句:

    “我誌願加入中國gcd”,

    “我誌願加入中國gcd”,

    ……

    徐爽的腦子又開小差了,她口裏機械地背著誓詞,思緒卻飛到了加拿大,而且很自然地想起那位可敬的老人——白求恩。小時,她能將“老三篇”倒背如流,“白求恩同誌是加拿大gcd員,五十多歲了……不遠萬裏,來到中國……一個外國人,毫無利己的動機,把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當做他自己的事業,這是什麽精神?這是國際主義的精神,這是共產主義的精神,每一個中國gcd員都要學習這種精神。”當年那個紮著小辮子,經常在大人們的鼓動下,搖頭晃腦背誦“老三篇”的丫頭,最近卻在考慮要不要申請加拿大移民,也就是要不要不遠萬裏,奔赴白求恩的故國。就是這樣一個人,現在呢,卻站在這裏,吟誦入黨誓言。徐爽解嘲似地漫想著,“徐爽同誌是中國gcd員,三四十歲了……不遠萬裏,要去加拿大……一個中國人,懷著某種動機,把加拿大的異國生活當作自己未來的生活,這是什麽精神?這是無國界精神,這是個人主義精神。”

    前麵那個人正繼續堅定而有力地領誓:“對黨忠誠,積極工作,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永不叛黨。”這最後的四個字讓徐爽心頭一震,又迴到了現實中。

    反正,無論到哪裏,做“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也就問心無愧了,徐爽自我安慰著。

    不得不承認,隻有在這種莊嚴時刻,才能使她陡升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同時,心頭還有一種不安的思緒在紛紛揚揚地飄落,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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