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院長曾接到過幾個莫名其妙的機構的邀請,要他繳納10萬塊錢,出國考察。李院長還是比較慎重的,他不能和這些不明不白的人打交道,他是有身份的人,是堂堂的本科院校的院長。

    可1992年秋季得到的通知卻來自市政府,它一下子點燃了李院長渴望了解外部世界的激情。市政府要組織一批官員,也就是來自各行各業的具有決策權的人,組成一個考察團,赴歐洲、俄羅斯和澳大利亞考察。這,還是有劃時代意義的。這次,李院長不再猶豫了。盡管市委不會給考察團的成員解決一分錢的經費,10萬元花費要每個考察的人自行籌措,李院長還是想出了“撈錢”的辦法,動用學校建設的行政經費事業經費為自己公費考察鋪墊金錢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此事就在學校傳開了,不少教職工私下裏議論紛紛“聽說李院長要出國考察了,兜一圈兒,你猜多少錢?六位數啊!”“是嘛?我幹了這多年的工作,存款才五位數,他老人家怎這樣奢侈呀?”“反正是公家出錢嘛。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有錢不花,超級傻瓜。”“別說了,別眼紅了,誰叫你不當院長了?”

    在李院長的心中,對這樣一次長途跋涉的公費考察也叫公費旅遊,也沒有什麽底兒,也沒有明確的計劃,畢竟這是“莊稼人進皇城——頭一迴”。反正,有市長帶隊呢,至少有十幾位頭頭腦腦的人一起出行,跟著大部隊走準沒錯。28天的行程,跑那多國家,時間夠緊的,這是李院長唯一擔心的。在礦院的人還沒有完全醒悟過來之時,竟又傳來一個消息:李院長還將攜夫人一同前往,市委的條件是隻要再加2萬元,就可以夫婦雙雙出國遊。要知道李夫人並非具有某種資格的幹部,而且還不是本校職工,僅僅是市區一個幼兒園的看小孩的。不出人們的所料,“貧賤夫婦不能分嘛”,李院長毅然決然帶上老伴,揣上12萬大洋,上路了。

    李院長走後,礦院裏人們議論最多的就是李院長攜夫人周遊列國一事,人們茶餘飯後慢慢追尋著李院長的蹤跡:現在是徜徉在莫斯科的紅場,漫步在萊茵河的岸邊,還是在悉尼歌劇院觀看演出啊?人們的想象力還是不夠豐富,層次還不太高,他們低估了這幫人的文化藝術素養。

    東海市出國考察團一行24人,15男9女,其中除了有八位領導帶了夫人,還有一位女幹部,以及從市科協借來的外事翻譯小張。小張在大學主修英文,輔修德語,而且會說幾句俄語,應該說給這樣一個要遊曆數國的代表團當翻譯還是比較稱職的。他們這幫人在國門外忙得不亦樂乎。實際上,他們和一般的遊客還是有一定差異的,盡管他們也喜歡拍一些風景名勝的照片,也樂意捕捉那裏的異國風情,每人都帶了十幾個膠卷,拍了大量的膠片。但是,他們的文化品位更高一些,享受生活的能力更強一些。他們在各個國家的商城買了一些特色商品,在莫斯科買了“美麗的套娃”——嬌俏的工藝娃娃身上還套畫著更嬌美的娃娃,讓人愛不釋手,那嬌媚的樣子忍不住要抱在懷裏親上一口;在法國,市長帶頭買了一頂貝雷帽,一直戴到澳大利亞。李院長不感興趣這種滑稽的帽子。他是半個美食家,對嘴的享受比較看重,所以,就買了法國芝士,實際上就是法國奶酪,聞起來有點“臭奶味”,吃起來特別香,要是再配上點法國紅葡萄酒,真能使人吃得陶醉。老李曆來喜歡這類食物,像臭豆腐也是這種風格,聞著刺激,吃著過癮。當然,旅行團每個人的審美情趣還是大差大離的,那唯一的女幹部(非家眷),隻感興趣法國香水。在德國,考察團一行人圍著閃閃發亮的德國名牌不鏽鋼刀具,議論紛紛,國稅局局長剛要掏出外匯購他一套刀具時,被市長攔下了,說是弄不好會在飛機上惹出麻煩,於是,人們又轉而大讚“市長想得周到”,“市長有遠見”,以至於貝雷帽下的那張臉給眾人哄得滿麵紅光。

    考察團先在俄羅斯過了一把癮。在莫斯科的紅場上,李院長再一次想起了一首歌曲——“貝加爾湖是我們的母親”,這是一首優美的抒情歌曲,是他大學時代吟唱過的,在初戀的女友耳邊唱,在學生聯歡會上唱,在迴家的火車上唱,至今,那歌詞還記憶猶新“貝加爾湖是我們的母親,她溫暖著流浪者的心,為爭取自由挨苦難,我流浪在貝加爾湖濱。”他鼻子有點發酸,那帶著玫瑰香的記憶撞擊著他的心扉。他有很深的前蘇聯情結,對普希金的故國的一切都非常“感冒”。此時,在離克裏姆林宮不遠的一條林蔭大道上,他快步趕上東海市市長,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提建議,“我們要不要去貝加爾湖看看?”他們是老熟人了,經常在市裏碰麵,年齡也是一個數量級,都是六十年代的大學畢業生。市長拍拍李院長的肩膀說:“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昨天晚上睡不著覺,我還閃過這個念頭。今晚,大家聚在一起討論討論這個問題,我們的行程中可以臨時把它加進去。好在我們的經費還是打了富餘量的。”

    晚上的討論會很熱烈,大家對這個世界上最大最深的淡水湖都充滿了向往。言談話語中,市經貿委主任竟然脫口而出“弗拉基米爾·伊裏奇·烏裏楊諾夫·列寧”,爾後,像孩子似地咧著大嘴笑了。可能對自己仍然記得偉大的革命導師的長長的名字而自豪吧。說起前蘇聯,他們都像找到了共同的語言,即使四十出頭的市國稅局長也不陌生,童年時,他曾經躺在母親的懷抱裏聽她吟唱“在烏克蘭遼闊的原野上”。人群中有人說“是的,來俄羅斯不到貝加爾湖,等於沒到俄羅斯。”“是的,是的,她的麵積比美國加拿大的五大湖加起來還大那!”少頃,市長話鋒一轉,麵帶嚴肅的表情說,“我們來這裏,不是觀光旅遊的,要真正學一點東西迴去。市裏準備在市區環境問題上下下大功夫,不說照搬貝加爾湖的山光水色,也要開鑿人工湖,建一片綠地公園,美化市區環境,為東海的市民造福!”接下來,他們花了足足的兩天兩夜的時間,為了這個藏在市長和李院長心中的大淡湖,包括花在奔波在路上的時段,拋撒著大把大把的賽過金錢的“太母”(time)。

    當一行人真的來到了向往的貝加爾湖岸邊時,那湖光山色比畫上還美,美得令人目瞪口呆。

    這哪是湖泊?簡直就是湛藍的大海;沿岸連綿起伏的山,山上全是茂密的彩色森林。湖水、森林、天空都是碧綠、湛藍的。偶爾有幾幢五顏六色的房子點綴其中,就像是玉石上鑲嵌的珍珠。

    他們任憑貝加爾湖的湖浪輕輕拍打著腳下的堤岸,目光投向清澈的水底,拋向墨綠的遠方,魚兒在水中歡跳,樹兒在遠山歌唱,這不僅是一處美山麗水,幽靜迤邐的人文景觀,還是淨化心靈,提升精神的自然勝地。“站在貝加爾湖畔,才能體會人類的渺小,自然的偉大!”不知是誰感慨了一句。

    然而,與“自然的偉大”相比,考察團裏發生了一件不太偉大的事情,給李院長的心裏留下了陰影。在參觀克裏姆林宮時,由於內急,慌亂中,也沒有仔細察看門上的標示,李院長就和另一名成員,稀裏糊塗地誤入了女廁所,與迎麵出門的一名美麗的俄羅斯女郎撞了個滿懷。

    “宮內衛士”不由分說,將兩個“流氓”扣住了。後經多方交涉,才消除了誤會,釋放了兩個倒黴的“團員”。

    不過,在這趟長長的行程中,還是有一個亮點值得一提的,那就是英國。在不少人的潛意識中,除了美國最能提神之外,接下來就是英國了。如果說美國是一個光鮮豔麗的少婦,那麽,英國就是一個雍容華貴的貴婦了。東海市這批特殊的旅行家們,在倫敦kill了許多膠片,照李院長的話說,簡直處處都像世界名畫,兩隻眼睛實在不夠用了。

    給整個代表團極大震撼的是矗立在泰晤士河畔的倫敦大笨鍾。這倒不全是因為它的笨重而華麗的外形,更主要的是千載難逢的一幕讓他們趕上了,要不怎叫“無巧不成書”呢?考察團一行人,在11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天,就匆匆趕到了霧城倫敦,準備飽食一頓西方古典文化的大餐。十幾個人,站在議會橋上,專注地抬頭仰望這個別具一格的曆史見證人,它見證了英國乃至世界的一個半世紀的風雨。許多遊人都拿著照相機攝像頭不停地“哢嚓”,東海市這幫人當然也不例外,誰不想留幾張異國情調的畫麵呢?何況大笨鍾又是那樣名揚全球。李院長自言自語“聽說大笨鍾的聲音,也是不同凡響的,非常優雅動聽。”世界上,竟有這般巧事,李院長話音剛落,頭頂上的大笨鍾就鳴響了,當當當……大笨鍾本來就是要報時的,市長一行早有耳聞,他們沒有感到這有何好奇怪的,依然忙著手頭的工作——選角度,對鏡頭,拍照,還不時讚歎幾聲。他們全都沒在意街上的汽車停了下來,行人收住了腳步,大家都脫帽肅立,帶著一種嚴肅的表情駐足仰望大笨鍾。盡管市長不知道發生了啥大事兒,但反應極快,一把揪下了頭上的貝雷帽,還示意一些女團員摘下用來裝飾自己的太陽帽。原來,那是每個11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天的中午11時哀悼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陣亡的英國軍人。團員們事後感慨說“要不是市長反應快,我們就丟醜了。”

    在倫敦,考察團玩興大發,還去了白金漢宮,倫敦塔和海德公園。說來奇怪,不但其他與學校毫不相幹的人忘記了不遠處的劍橋大學,就連唯一來自高校的李院長竟也失憶了,沒有像在莫斯科提到貝加爾湖一樣,提提赫赫有名的劍橋大學。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姑且算是李院長的一大失誤吧,忘了自己是幹什麽來的。

    不管怎樣說,都得承認東海市的出國考察團裏的成員,是近年出國考察團中素質較高的。相比一些名人大款,他們更顯得溫文爾雅,彬彬有禮,至少沒有一人隨地吐痰,也沒有人大唿小叫,當然,非公共場合除外。因為市長本人就是有著良好的衛生文明習慣的人,踏出國門之前,就已經再三要求“團員”們管住自己的嘴,千萬不能給我們這個泱泱大國抹黑,讓外國人小看了中國人。

    到意大利之前,考察團就訂好了目標,向兩個比薩進軍,一個是被預言過幾年就要坍塌的比薩斜塔一定要看,另一個是正宗比薩一定要吃。其實,這座斜塔早在他們來的前幾年就已經關閉,謝絕遊人參觀了。有人出主意,直接奔比薩城,一邊吃比薩,一邊賞塔。這樣,一行24人就在比薩斜塔附近找了一個比薩店,要了兩盒比薩,邊吃邊仰望著窗外的塔出神,也算望梅止渴。隻是從市長到翻譯的舌頭都覺察到這正宗的比薩怎嚼起來還沒有東海copy的比薩好吃?東海的比薩上麵鋪著新鮮蔬菜和山珍海味,吃起來口感那個好。意大利的上麵僅有紅紅的幾片香腸,吃到嘴裏隻有酸酸的一種單調的味道,李院長僅品嚐了一小塊就鬆口了,捂著嘴說牙痛老毛病又犯了。

    意大利沒有給考察團留下太多的好印象。不過,明媚的澳大利亞,總算給他們的旅途畫上了完美的句號。其實,到了澳洲,他們已經有些疲憊不堪,精疲力盡了。是的,將近一個月的奔波,吃著形形色色隻有名氣沒有味道的西餐,大腦疲勞,腸胃抗議,思鄉之情油然而生。他們在澳洲的金色海灘上徜徉了一天,與東海的沙灘比較起來,就是腳下的沙子更鬆軟,也更溫暖一些,親吻著沙灘的海水更湛藍一些,從本質上來說沒有天壤之別。於是,他們在悉尼的歌劇院聽了一場歌劇之後,也沒有買旅遊紀念品,就匆匆結束行程,登機飛迴上海,又轉乘上海——東海的飛機,滿載而歸。

    在礦院人和東海人民不滿的議論聲中,市出國考察團按期歸來。礦院人原以為李院長迴來後,一定會召開一係列報告會,介紹國外先進的辦學經驗,至少會誇誇其談考察的收獲,而且還要借此東風進一步深化教育教學改革,將礦院辦出特色。哪知,這次礦院人又猜錯了,李院長迴來後,隻字不提“出國考察”一事,全身心地投入到日常工作中,還是和從前一樣,忙得不可開交。

    別說是普通教工沒機會聆聽李院長的感言,就是留守在家的校級幹部——和李院長趴在同一個戰壕裏的戰友們,也難享這種耳福。頂多是這樣一些對話“辛苦了,辛苦了。”“是的,行程很緊,每天馬不停蹄。”“這一段時間,學校一切還正常吧?”“還行,就是水管爆裂了一次,早就修好了,沒造成什麽損失。”一直到過去了幾個月,也沒聽見李院長談論出國考察一事,有的人說“這12萬元錢花的,扔到水裏還能聽個響兒,這個李院長硬是一個屁沒放,真他媽邪乎!”他們哪知道李院長的苦衷,這歐洲和澳洲之行,他們連校門都沒進,哪來的“真經”?另外,李院長還是挺體察民心的,出去遛了一趟,迴來還要賣乖,人家不反感?

    相比李院長,東海市長還算幹了一件“實事”:耗資上千萬元,在市中心修了一個人工湖,緊靠湖水,建了一座綠地公園。不過,一年以後,由於管理不善,湖裏長滿了一種野草,據說來自美洲,它們發瘋似地繁殖著,以驚人的速度吞噬著湖麵,將身下的一池綠水,變成了黑綠色。人工湖成了臭水塘。每當人們走過湖邊,都禁不住擋住口鼻,不敢唿吸。與湖毗鄰的綠地公園也因此遭了殃,踏青的人明顯減少,一個月也賣不出幾張門票,公園入不敷出,沒有錢雇人剪草,很快,就荒草叢生,麵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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