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塊人形立牌比那塊染色醜石頭像人多了,有腦袋有四肢,身體纖細,除了沒有五官以外,和人也沒什麽區別了。可是他每天對著這塊人形立牌想念數次夢中那個少年,卻再也沒有夢見過他。不過出差這幾天,他也都沒再做過那個他一直在逃避的夢,他每晚都睡得很安穩,一覺到天明。這樣的安穩是秦猙期盼了很久的事,但當這份安穩真的到來時,他忽然又覺得讓他再繼續做那個夢,似乎也並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夢中的那個少年會出現,陪伴著他。少年臉上明媚的笑容,連帶著他手掌中捧著的昆山夜光一起,就好像是那個昏暗夢境中唯一明亮的景色。而現在少年反複叮囑他要好好照顧的昆山夜光被燒禿了,少年會不會生氣,今晚就來找他興師問罪呢?秦猙扯了下唇角,沒有笑起,但臉上的神色卻不是一貫的冷漠肅然。隻可惜,他今晚又沒夢到那個少年。他隻夢到了一朵正值花期的昆山夜光,它在一座燈火璨然,花燈如晝的客棧裏盛開,潔白似雪,皎皎如月,散發著淡淡的光輝,秦猙伸出五指想靠近它,隻是還沒觸碰到花瓣,夢就結束了——短暫的就好像那隻是一瞬間的迴憶,而不是一個持續整夜的夢境。但秦猙沒有再多想,起床後就繼續處理著南城公司這邊的事情。中午時分,範阿姨又給他打了個電話,還是視頻電話。“秦先生——!”她的語氣依舊和昨天一樣著急,卻沒有慌亂。秦猙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她家裏又出了什麽事,範阿姨就切換了視頻的鏡頭,將鏡頭對著他臥室的落地窗。準確來說,是落地窗上擺放的一盆牡丹。那盆他養了近半年的昆山夜光。範阿姨問秦猙:“秦先生,您出差前和我說,昆山夜光今年的花期已經過了,想看它得等到明年才行,對吧?”“……是的。”秦猙盯著視頻中的景象,頭一次將肯定的話語說的這樣遲疑。因為不用範阿姨與他明說,他都能看到那盆昆山夜光淡紫色的枝杈頂端,在被翠嫩的花萼簇擁包裹著的地方,有一抹雪色。這是花蕾,昆山夜光的花蕾。可是現在已經臨近九月了,是秋菊盛開的時季,昆山夜光根本不會在這個季節開花。“秦先生,這是它的花蕾吧?”範阿姨驚詫道,“昨天的火竟然沒把花蕾燒壞。”視頻電話能夠讓秦猙很清楚地看到昆山夜光現在的狀態,除了那朵不合時季的生出的花蕾以外,秦猙也能看到小牡丹被火燒過的慘狀。養花其實是要修剪的,這樣做不止是讓枝葉的形狀長得好看,也是為了在栽種的植物多時,防止它們搶占彼此的生存空間,隻是秦猙家裏沒幾盆花,當初沈聽弦把小牡丹送給他時,枝葉蔫枯,株身纖瘦,葉子本來就不多,後來被他不小心扯掉了片,還莫名自己掉了片,更是少之又少。再遭昨日一場火,小牡丹不僅是葉子,連其餘分叉出去的枝幹也都被燒斷了,就隻剩下三片獨苗葉子還掛在淡紫色的枝身上。襯著它枝頭新生的花蕾,遠遠地看著根本不像一株完整的昆山夜光,更像是一朵剛從枝頭折下的牡丹,待到花苞盛開後,便會漸漸枯死。所以哪怕這盆昆山夜光在視頻裏瞧著雖然枝葉盛少,但根莖依舊強健,葉翠蕾白,秦猙也怕它不像範阿姨口中所說那樣還活著,而是死到臨頭的迴光返照。秦猙神色凝重,對範阿姨說:“範姨,我明天就迴來,這盆花你別再動它了,也別給它澆水。”“好。”範阿姨說,“您的臥室也已經為您重新收拾出來了。”秦猙點點頭,結束了他與範阿姨的通話。恰好南城這邊的事情也處理的差不多了,隻剩下一點收尾工作,他在不在影響都不是很大,秦猙叫薛書留下來收尾,自己則買了明天的機票迴去。這次也幸好沒有碰到大風大雨天氣,飛機不會晚點延誤。次日,南城機場。秦猙正在候機廳等待登機,結果沈聽弦忽然給他發了消息——【沈聽弦:秦老板,我聽說你在南城誒,我也在,一起吃個飯不?我聽說南城這邊的錦帶花很漂亮,你不是喜歡賞花嗎?咱們去看看唄。】沈聽弦跟了《東鞍道》劇組一段時間,親自監督過幾日後,沈聽弦發現呂導很靠譜,拍電影的錢就是他的命根子,一切不必要的消費都是能省則省,讓沈聽弦很是放心。他也還有自己的其他工作要處理,就沒和劇組一直待在陵山。【秦猙:沒空,我要迴岺城去了。】【沈聽弦:這麽快就迴去了?你急著去見人嗎?】秦猙知道沈聽弦喜歡追根究底的性子,而他要登機了來不及和沈聽弦解釋太多,於是秦猙省略了牡丹自燃一係列的事,隻簡短道:【秦猙:看花,小牡丹要開花了。】迴複完沈聽弦後,秦猙就提著行李登機了。直到飛機落地有了網絡,沈聽弦的信息才一股腦地給他發來——【我草!什麽?小牡丹要開花了?】【是我送你那盆昆山夜光嗎?你不是告訴我它今年的花期已經過了嗎?】【不過開了也好,我也要看,我買機票了,明晚就走!你讓小牡丹等等晚點開花,等我到了再開花,帶我一起看看啊!】司機方棋就在岺城機場停車場等他,秦猙坐上車後給範阿姨發了簡訊告訴她自己到岺城了,隨後就開始給沈聽弦迴消息:【秦猙:現在隻發了個花蕾,開花估計還得幾天,它又不是曇花隻開一晚,昆山夜光的花期一般在二十天左右,夠你看的。】【沈聽弦:那行,那我不急著買機票了,我等一周後再迴去。】秦猙迴到湖景別墅後正是傍晚,夕陽已經墜下地平線大半了,燦爛的晚霞掛在落日的身旁,顏色溫暖而明豔,他剛一進門,範阿姨就來和他匯報小牡丹的情況。“秦先生,今天中午我又幫您看了看那盆小牡丹,它的花蕾好像比昨天大了些,比一元硬幣還大呢。”“牡丹花朵繁大,花蕾生長的速度也要比蘭花快些的。”秦猙將行李交給範阿姨收拾,然而等他到了臥室,秦猙就發現他錯了——昆山夜光的開花的日子不是幾天後,要麽就在今晚,要麽就在明天。昨天他在和範阿姨通話的視頻中所看到的昆山夜光花蕾,隻是瘦瘦細細,拇指尖大小的一坨白,到家時,範阿姨又說中午時它的花蕾已比一元硬幣還大,可是現在,它卻是蓬長成了成人拳頭般大小,頂端的簇擁緊閉壓擠在一起的花瓣,甚至已經微微綻開了些,幾近完全盛開的邊緣。縱使秦猙隻養過這麽一株牡丹,可他也知道這樣花蕾生長的速度是不正常的——就算給花打些加快開花的激素藥水,也快不到這種程度。秦猙還注意到,昆山夜光被火燒過的莖身上的黑色炭渣,他用拇指輕輕一揩就掉了,而炭渣底下本該是斷枝葉凋落的地方,卻已經幾乎看不出什麽痕跡了,就好像那些傷口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秦猙急著看小牡丹的情況,進了臥室後連燈都來不及打開就坐到了落地窗邊上,結果那朵昆山夜光被他用拇指觸碰過後,花蕾便開始左右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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