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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天氣,即便是秦嶺淮河以北,也已經很舒服了。


    楊成根躺在鐵皮搭起來的宿舍裏那狹窄的鋪位上,枕著雙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房頂,許久都一動不動,連唿吸都有點若有若無。


    這是中原省中州市城區東部一處在建的大型居民小區的工地宿舍。


    在他身邊,這宿舍裏到處是此起彼伏的震耳鼾聲,是永遠彌漫不散的汗味、腳臭味、盆子裏的髒內褲的騷臭味。


    鐵皮房子有一扇不大的窗戶,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麵工地上的大燈徹夜地亮著,另外一個工組應該是前幾天有些地方幹的不合格,被那個監工的周經理要求立即返工,耽誤了一下工期,現在就隻好徹夜輪班地幹活兒,要把工期搶迴來,於是一夜夜的都能聽到那邊的大型機械運轉的聲音。


    其實自己在的這個組也不輕鬆。


    就算不需要搶工期,大家也一般都是一天20小時的兩班倒,隔上好幾天,才能歇一個“大班”,也就是每個班八個小時,大家都能充分地休息一下,洗洗衣服洗洗澡什麽的。


    今天就是。


    但工友們都很累了,休息半天,有出去找娘們的,有窩在宿舍裏看小說的,還有一天天看那些小視頻的,當然也有打牌的,可到了這個點兒,深夜十一點,隻要沒有班,是肯定所有人都會入睡了。


    因為明天早上六點就要上工,五點就得起來吃飯了。


    但楊成根睡不著。


    他想著這個活兒大概到六月就能結束,不知道到時候是不是能把工錢給一把結了,想著再有不到倆月閨女就要高考了,也不知道能考多少分。


    他尋思著,別管考個啥分數,都得把她送出去,去上大學。


    閨女不像兒子,兒子還得給蓋房子,現在還流行跑到縣城買房子,那是好大一筆錢,閨女就是養大了嫁人,不花錢的,那就供她讀書,直到她自己讀夠了,將來能養活自己了,嫁了人也能自己掙飯吃,那樣就不容易受欺負。


    想著想著,他也覺得困了,但偏偏又興奮地睡不著。


    最近一個來月,他都是幹“雙工”。所謂“雙工”,就是20個小時不休息,兩個工連著幹,工地上的工資算法,都是按“工”算的,他這個月算下來,21天,已經幹了39個工了,估計到月底,攢55個工以上,不成問題。


    擱在以前,工地上不是沒人這麽幹,但一般人不敢,他也不敢,撐不下來的,但現在,他敢,甚至兩個工幹完了,除了精神上有些疲憊,他也仍不覺得累。


    大家都說他像變了個人。


    同村的人就都笑,說他兒子今年十四五了,快該娶媳婦啦,不拚命不行嘍!


    其實還真不是。


    他就是覺得最近大半年,自己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怎麽折騰都不覺得累,於是就不肯閑著,開始嚐試著報名幹“雙工”,結果發現自己仍是綽綽有餘——像現在,大家都累得不行,都睡死了,自己也仍然沒什麽累的感覺。


    但他不敢告訴別人。


    他不太搞得清楚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麽病,怕傳出去,工地上會開除自己。


    他隻是想著,要不要等這個工地上的活兒結束了,去到縣裏的醫院查查身體——反正自己是沒覺得哪裏有不對,再說了力氣變大了、體力似乎永遠消耗不完,好像也不能被歸類為有病。所以也並不著急。


    翻來覆去好一陣子,始終沒睡著,他從枕頭底下摸出自己的諾基亞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


    他歎了口氣,有點煩躁。


    明天早上五點就得起床了。


    雖然最近一段時間,其實他很少會有白天上工犯困的情況,但過去多年的習慣,還是讓他覺得自己實在是該睡了。


    然而越是想睡,他就越是睡不著。


    再一次看時間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半了。


    他幹脆坐起來,歎口氣,下床穿了衣服,想了想,怕掉了,所以把手機塞迴枕頭底下——這手機一百多塊呢。


    小心翼翼地打開宿舍門,沒有驚動任何人。


    一想到那個鐵皮樓梯一踩上去就是吱吱呀呀,他幹脆扒著欄杆往下瞥了一眼,果然一樓也黑燈瞎火的,於是他抓住欄杆,直接翻身躍下。


    很平穩的落地,基本上沒發出什麽太大的動靜。


    這也是最近他發現自己身上多出來的一種變化,那就是隨著力氣的增大,體力的增強,似乎連自己的身體都開始變得輕了不少。


    雖然上次出去瞎逛,他跑到人家一家藥店的門口的體重秤上稱了一下,其實隻瘦了三斤——那是幹活累的,每次忙完一個工地,他一般都得瘦個七八斤,這次算少了。


    但試驗了一次之後,他發現自己的確就是可以從二樓翻欄杆輕鬆地跳下來,毫不作難,毫發無傷。


    出了宿舍區,他掏出一根煙來點上,怕打火機和煙待會兒會掉,就把打火機塞進煙盒裏,還特意塞進屁股兜,那裏有個扣子。


    一路快步到了自己工作的工地,並輕巧地繞過了被大燈照得通明的材料存放區,直接繞進了樓底。


    這是一棟剛剛建到了二十三層的居民樓,還在鋼筋水泥澆築的階段,隻是一個整體的框架,沒有樓梯,沒有電梯,沒有牆,隻是鋼筋水泥的骨架子。


    而他站的地方,是樓體外緣的安全防護網。


    密密麻麻的鋼管和鋼筋搭起一層層的架子,支撐著整棟樓房,外麵圍上了綠紗網。


    等一根煙抽完,扔地上踩滅了,他縱身一躍,直接抓住頭頂的一根鋼管,開始飛快地往上爬——一根鋼筋換一根鋼管,他隻憑雙手向上飛躍,比猴子還要靈活,還要更快,更輕靈。


    隻用了兩三分鍾,他已經爬上了樓頂。


    第二十三層。


    站在樓頂眺望西邊繁華的中州市,哪怕已經快要半夜十二點,那裏依然燈火輝煌——一條條大路,修得特別寬闊,路燈特別亮。更遠處,隱隱能夠看到亮化燈帶勾勒出的一棟棟大樓的形象。


    楊成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最近他開始喜歡上爬樓,喜歡這種夜半時分爬上樓頂眺望中州萬家燈火的感覺——一開始是試探自己到底力氣有多大,想做幾個引體向上,後來變成奇怪的爬樓,用以消耗過剩的體力,好讓自己迴去之後能睡個踏實覺,再後來,他開始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夜半無人。


    隻有我一個人,站在最高處。


    地麵上沒有風,但二十三樓的高度,就有些小風迎麵吹拂。


    不覺得冷,隻覺得舒暢。


    楊成根隻有初中畢業,當年成績還不好,所以這時候,他想不到什麽好的句子來描述自己心裏的這種愜意的、昂揚的,似乎還有點唯我獨尊的感覺,他隻是覺得特別爽,特別帶勁,特別有感覺。


    多少年了,從初中畢業就開始打工,爹媽托人把自己送到一個遠房的親戚那裏,人家在外地承包了一個食堂,爸媽覺得他年紀還小,還在長身體,就先跟著去廚房裏打個下手,還讓他偷偷學著做菜。


    那兩年,切熟肉的時候、端菜的時候,倒是沒少偷吃,個子也躥了一截,但就是沒學好做菜,等到十九歲結了婚,就開始出來當建築工了。


    性子裏就不是什麽逞強的人,平常也低調小心,就是掙個力氣錢罷了,甚至力氣也不比別人大多少,所以在工地上,其實也多少有點受欺負,隻不過是同村出來的人不少,比較抱團,所以也就是頂天了讓人家比較橫的那些人踹一腳罷了,沒受過什麽大委屈。在家裏也老實,就是想守著老婆孩子好好過日子,希望倆孩子能好好念書,別像自己一樣,長大了還是個民工,就行了。


    他這前半輩子,始終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活著的。


    但自從半年前,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力氣開始變大,身體開始變得靈活,雖然誰都不敢告訴,性子裏決定的,也還是依然那麽慫,讓人踹一腳,連個屁都不敢放,但不知不覺的,他還是覺得自己跟周圍的人都不一樣了。


    比如現在,站在未完工的二十三樓的樓頂,俯瞰腳下的工地,遠眺西邊繁華的中州市,他心裏不知不覺就生出一種想法:你們這幫笨蛋,誰能和我一樣,隻用手腳、不坐工程電梯,就能爬上二十三樓來?


    你們誰能看到這樣壯闊的夜景?


    一幫隻會欺負老實人的孬種!


    想到此處,情懷漸起,他盡管形容不出來,卻還是不由得心緒激蕩。


    忽然間就想起,如果有機會,應該帶小芬她們娘仨也來看看這樓頂的風景。


    想起老婆,他忽然就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一下子就想起了她熱乎乎滑溜溜的身子。


    他知道從工地出去往城區走,兩三裏地之外就有一條街,就是幹皮肉生意的,工友裏不少人都去過,有些人還一周一去。


    出來幹活,一個工地上一呆就是大幾個月,都饞。要是迴家一趟就為了日幾迴,既耽誤工,又得來迴坐車花錢,不大值。


    那條街上的娘們才要一百塊錢,還給吹,據說年齡也都不大,去過的人迴來都說,很帶勁,很騷。還給沒去過的人指點,去哪一家哪一家,進去就叫誰誰誰,說保準去過一迴還想去,那娘們特別騷。


    但楊成根沒舍得去過,一次得一百塊!一個鍾頭不限次數,要二百!


    太貴了!


    迴家日老婆,不花錢。


    所以就攢著。


    但這個時候一想起來,就覺得心裏惑惑亂亂的,心裏也燥熱的厲害。


    四下裏看了看,他一手把住一根鋼筋支架,另一隻手伸下去,腦子裏開始浮想聯翩。


    三分鍾之後,他長長地出了口氣。


    他點上一根煙,慢悠悠、滋滋潤潤地抽完了,然後轉身下樓。


    五分鍾後,他已經又脫了衣服躺了迴去。


    且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的香甜。


    而除了他,沒有人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


    今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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