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彬看著那嫁衣上的血,心底便直發怵,立刻讓人將羽娘送迴住處包紮,自己親自引著李避之等人,往蔣員外歇息的主院中去了。頗有意思的是那位三少爺蔣玉風,上次他走的幹脆,這次雖然還醉著酒,卻也一並跟去了。主院正房之中,已然重新點燈規整起來,下午被嚇暈後剛醒來沒多久的宋老管家,正站在門口,見眾人來了便迎上來說道:“員外一聽又出了事,整個人急壞了,道長快快進去吧。”李避之略一頷首,宋管家的目光卻恰落到了鍾棠的身上,言語間有些許遲疑:“這位是五味齋的鍾掌櫃吧,也要——”他正說著,鍾棠坦然地捧著手上的血衣,歪歪頭看向李避之,顯然是沒有要自己解釋的意思。李避之側目,淡淡地說道:“無妨,讓他進來吧。”鍾棠滿意地眯眯眼睛,繼續跟在李避之身後,黃狸兒也叼著衣角跟在他身後,這麽一連串進了蔣員外房中。得了消息後,蔣員外已然披著件外衫,十分疲憊地靠在榻上,大少爺蔣玉嶸也一臉不情願地守在旁邊。聽到他們進門的動靜,蔣員外才顫巍巍地起身,剛想與李避之說些什麽,卻正看到鍾棠手中捧得血衣,立刻越發驚駭:“不,不是說,並未出人命嗎?”李避之並不言語,鍾棠卻會意而笑,故意捧著那血衣往他麵前送送,引得蔣員外又往後避避身子。“事到如今,蔣員外可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李避之瞥了眼他的神色,冷聲開口道。“該說的那日已然全與道長說了,如今真的沒有了。”蔣員外又連連哀歎,眉頭皺成了一團。“當真沒有?”李避之審視般看著蔣員外的雙眼,頭一次那般嚴肅地問道。鍾棠也隨他朝蔣員外望去,卻見他依舊咬牙搖頭,但端著茶盞的手,在微微發抖。出乎意料的是,李避之再沒多言,直接執劍起身,又向蔣員外行一道禮:“如此,便恕貧道學藝不精,看不出貴處有何妖異,至此告辭。”“道長,道長,”蔣員外直接慌了神,忙起身去攔,卻撲了個空,鍾棠趁機而動,側身又將血衣往他身前捧去,令蔣員外險些直接撞到那血衣上。驚得他連連後退。蔣玉嶸滿臉幸災樂禍的樣子,似巴不得要起來說一句:“道長好走。”唯有蔣玉彬還算中用些,將李避之死死攔住:“道長留步,留步呀——”這房中正一片混亂,蔣員外隻瞧著鍾棠手中的血衣在自己眼前直晃,終於撐不住哀歎一聲:“我說,我說就是了!”鍾棠勾勾唇角,斜眸向李避之一挑,見李避之衝他點了下頭,才收起血衣後退幾步,嘴上卻仍是不饒人的:“蔣員外年紀大了,難免忘卻些許舊事,不過這麽一鬧,便能想起來了,也是可喜的。”蔣員外捂著額頭,癱坐在榻上,再沒精神去分辨鍾棠的話了,唯是等到李避之又催一句:“說吧。”他這才吭吭哧哧地講起來:“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剛剛來臨安趕考,因著被山匪打劫,慌不擇路就跑進了山林子裏……”“我沒日沒夜的,根本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什麽都沒帶,餓得幾乎要吞地上的枯草葉子。眼看著人沒走出去,就要活餓死了。”“可我突然在棵老樹的茬子上,發現了隻鳥窩,”蔣員外捂住了臉,極不願迴憶當時的事:“我當時真的是餓極了,費了好大的力氣爬上去,見著那鳥窩中竟滿滿的鳥蛋,隻當是天不亡我,想都沒想就生吃了下去。”“直到吃完了,我才發現,身後的樹枝上,正站了隻白羽黃斑的大雀,死死地盯著我,盯著我……然後它就叫了起來,那聲音哀怨得厲害,我這輩子都不忘不了。”鍾棠垂眸看著自己手上的血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李避之也沒有打斷他的話,任蔣員外繼續說下去。“我當時心裏也是難過的,於是就跪下給它磕了三個頭,說自己實在是沒辦法了,立誓日後如再相見,必有重報——”“那父親你報了嗎?”自到來後,便上來酒勁,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中的三少爺蔣玉風,忽然撐著身體,迷瞪著問道。作者有話要說:又是周一了,不想上班小妖精:我覺得今天跟道長配合的不錯,可惜他是個咳冷淡第9章 山莊羽影(九)房間中又安靜了一刹,鍾棠低頭用金玲逗著黃狸兒,漫不經心地也跟著問道:“是呀,蔣員外,那後來你可有兌現?”蔣員外啞然失語,半晌後才說道:“未曾……非但未曾,我還……”他實在說不下去了,一旁的宋老管家忙為他端了茶盞,蔣員外喝了好些後,才繼續說道:“第二次見它,卻已是五六載之後了。那時候,我剛晉了禮部侍郎,奉聖命參與督造太淵觀中的百子台。”“百子台的原址,本是一座小殿,因著荒廢已久,多有禽鳥棲居,我坐鎮拆除時,又見到了它……”“想來那時候,它應是將巢築在了廢殿之中,”蔣員外苦著臉,極為艱難地迴憶著:“它也看到了我,飛過來不斷地衝我哀唳。我……我是想幫它的,想著起碼留些時間遣人進去,將它的巢卵搬出來。”“可,可當時的督工並不止我一人,他們已經下命拆除了,若我因為這等荒唐的事上前阻攔,定會有人向聖上參奏。”鍾棠聽後,嘴角仍帶著笑意,隻是這笑意卻冷了下去。但他忽覺手邊一熱,乍然看時,卻是李避之將盞熱茶放到了他的手上。“喝吧。”鍾棠抬眼望著他,搖搖頭低聲道:“這茶聞著就苦,等待會我給道長送些紅豆餡的點心,這才相配呢。”李避之沒有答話,隻是深深看他片刻,才轉過頭繼續聽起了蔣員外的苦訴。“那日之後,我便夢魘連連,不分白天黑夜的,總能聽到那黃雀的哀鳴。”“我實在受不住了,便去求見太淵觀當年的觀主,奉空真人,那真人卻說這是我命中的冤孽,怕輕易不得解脫。”“我再三懇求,恰逢當年觀中偶得一棄子,奉空真人便命我收養於他,說如此可勉得暫解。”蔣玉彬也是頭一次聽父親說起舊事,心中暗算年歲,竟是落到了三弟的頭上。而蔣玉風卻仍是一副醉態,低頭垂在暗影中,看不出什麽,口中喃喃著細聽之下,竟是“報應”二字。蔣員外望著三子,大概因為這孩子,是如此得來的,盡管他從小也是費心教養,但終歸覺得與他隔了一層。特別是近幾年來,蔣玉風越發喜歡離家,常常多日都見不得一麵。想到這裏,他又重重歎氣:“自從收養了風兒後,我便再未遇到異事,直到……這些年來,他們兄弟幾個娶妻上總是不順,我又去太淵觀求問,才知是當年的因果仍未盡。”眾人聽著這樁二三十年的舊事,大多都沉默不言,唯有鍾棠忽的抬起頭來,開口問道:“蔣員外,若當真是那雀鳥生了妖異,前來向你尋仇,你待要如何處置?”“這,這……”蔣員外幾次囁嚅,都未曾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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