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伊人醉

    萬般情思

    皆隨魚雁墜

    嬌花招得癡蝶歸

    吾獨惟有心芳淚

    心芳淚

    頓作傾盆漫天飛……

    “雨打芭蕉”裏光和影的柔和構建出一個縹緲的空間,時間也完全融入其中。我是在碧螺春的淡淡清香中,看到東方旭漫無目的寫出這樣的文字的。他是怎麽和許清依交談的,又是如何告別的,他已完全不記得。他隻記得許清依最後是被她男朋友手牽手領走的,她男朋友的背影是那麽的光輝眩目。東方旭將寫滿文字的紙揉碎了,丟到垃圾桶裏便起身離開。世界仿佛在他出門的瞬間突然變換,漆黑一片;沒有影,沒有影的夜令人無法形容。恍惚中他驀然體味出剛剛飲進的那一杯清愁,感覺有點苦澀。他繼而記起許清依傾國傾城的笑容,凝望著暗的夜,黯自神傷。

    “小樣,這麽晚了還不迴家,又跑到這種地方鬼混來了!還傻愣著?還不抓緊迴家!”

    我記得那是白靈兒的聲音。靈兒的聲音在什麽地方聽見,都能一下子認出來。東方旭走上前去,一副傷痛欲絕的樣子,對白靈兒道:“真是悲哀啊,明明是擔心晚上痞子多,這才苦苦等著護送你迴家,怎道是‘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拋落花’啊!”

    白靈兒“噗嗤”一聲笑得四周頓然光亮了許多,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猶如搖擺的風鈴。“是啊,眼下就一小痞子,我還是趕快迴家吧!”說完蹬起車子便走。

    東方旭便也推出自己的車子迴家。

    第二天早晨,東方旭剛坐到位子上,白靈兒就拋去一張紙條。東方旭暗自認為白靈兒還是為昨晚的事罵自己的,打開一看,罵他是猜對了,隻是卻另有原因。上寫著:不好了!不好了!蠢豬都成狀元了!

    原來期中考試成績單才下來,雖然東方旭提前就看過了,而且也為此興奮了一整天,但如今事過境遷也就沒啥感覺,隻微微苦笑了一下。立刻,白靈兒又扔過來一紙團,打開一看:敢問是哪顆彗星撞到豬頭了啊,千古奇跡呐!

    東方旭無奈一笑,也迴了一條:唉,我的心不小心撞到了你的心,好硬!好痛!東方旭立即就收到了迴複,他不看便知隻有四個字,打開一看果然是:死去吧你!

    東方旭抬頭望去,白靈兒正雙目冒火地瞪著他,嘴唇撅得可以拴住兩頭牛。這樣的形象,我也穿越風塵一次次看到過,一直沒有被磨滅。

    東方旭伸伸舌頭,開始讀起秦觀的詞。許多天來,他已經養成每天早晨背誦詩詞的習慣了。

    讀著讀著,無意間望了望窗外,許清依正輕盈地走過,仍是一身素白,像一束純潔的百合花,她旁邊並肩走著東方旭昨天見到的那個男生,二人依舊談笑自若。東方旭猛感覺一根鏽針深深紮進自己的心房,一陣刺痛,夾著摩擦。

    這樣開始的一天對東方旭來說真是百般煎熬,有好幾次他都要拉著雷豹餘波去大醉一場,雷豹餘波無一不驚訝得幾乎失去理智,因為這幾天班主任正幾次三番點名警告雷豹他們不要逃課。雷豹他們也並不是隨便就可以威脅住的,隻是班主任手段多樣,他們早已領教多次,輕易是不想再嚐試的。東方旭隻好悶悶地作罷,他也不想隻身試險。

    不過下午開班會,班主任倒是對東方旭大加褒獎了一番。

    夢雖是夢,有時也會和現實相差無幾,這樣的夢就一點創意也沒有,但它也存在著,而且最讓人分不清夢與醒的界線。

    班會周周開,內容次次重,這次班會卻可以說是別開生麵的一次了。因為表揚的不是別人,而是東方旭。在同學眼中,雖大多不清楚他的痞子行當,但對他那不務正業隻知滿校園看美女的品行,還是有目共睹的。如今這樣的“花間浪子”,突然魚躍到班級第二年級第六,不可避免地要掀起不小的風波。黃書生一馬當先,道:“我早就說嘛,愛情的力量是無可估量的,怎麽,證明了吧?依我看,這才是開始,好戲還在後頭呢!”大家都習慣了“謊書生”的謊言,沒有人會當真,更沒有人會把他當成預言家。說謊者的悲哀就是他不能永遠隻說謊話,而別人卻會永遠把他的話當謊話。

    最樂的還是雷豹餘波他們,要不是給班主任麵子,他們一定早把課桌給翻個底朝天了。雷豹強忍著激動之情低聲罵道:“奶奶的,咱兄弟他媽的也有出頭之日了!”

    “是啊,這以後咱爺們的日子要好過一點了,”餘波也強忍著興奮說,剛理的短發中,那前額僅留的一縷長毛,被他吹得格外歡暢。

    班主任表揚了一通東方旭,不知不覺中,還是情不自禁地又迴到了班會上那永恆的話題:什麽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啊,什麽有耕耘才有收獲有付出才有迴報啊,什麽要把高考當作堅定的目標三年不變啊,什麽高一基礎高二關鍵高三衝線,三手都要抓三手都要硬啊,好像下麵的學生都長著三隻手似的。直說得台下六十七雙耳朵上的老繭又厚了一層。

    終於,班主任一句“下麵開始自習”宣告了班會的結束,大家紛紛低下頭安靜起來。班主任默默地從講桌上拿起一把剪刀,背抄著手在教室裏巡視起來。不一會就聽後排一聲慘叫,大家紛紛迴頭觀望,隻見餘波雙手抱頭無限痛苦地趴在課桌上大聲哀號,班主任手裏正攥著餘波前額那一縷長發,一臉的得意。黃書生看後連連搖頭道:“慘啊,慘啊——上天降下無情劍,斬斷三根煩惱絲!”說得全班上下一陣又一陣的歡騰。

    歡樂是暫時的,片刻之後東方旭又迴到了無盡的春愁中,深深不能自拔。同桌的黃書生觀望了許久,意味深長地對東方旭說:“有句話說得好啊,‘愛不是占有,你喜歡月亮卻不能把它摘下來放到臉盆裏’,想開點吧,情聖!”

    “忽悠我是吧又?!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東方旭表麵上做出一副灑脫的樣子,內心仍是不變的愁苦。

    晚自習放學後,東方旭走到許清依教室前,情不自禁地又站住向裏看了又看,一眼便看到許清依仍坐在教室裏,靜若嬌花。東方旭不覺間看得出了神,直到肩膀被誰輕拍了一下才醒過來,隨即尷尬得不知所措起來。站在他麵前的不是別人,正是許清依的男朋友徐清杉。還好徐清杉似乎什麽也沒看到,笑著和東方旭搭訕道:“東方旭,在等人?”

    東方旭吞吞吐吐應了幾聲,便找個借口逃走了,這種沒麵子的事他幾乎從來未遇到過,心中自然百分的鬱悶。更令他鬱悶的是,當他在校園轉了一圈後推起車子準備迴家時,抬頭一看,徐清杉和許清依正比翼雙飛似的走在他前麵不遠處,東方旭暗暗痛罵老天不止。遠遠地,他就一直跟在他們後麵推著車子緩緩前行,視線一刻也不忍從許清依背影上轉移離去。一直跟到他們一起轉入了一條小巷,東方旭停在巷口望著漆黑的巷道,再不見清依的倩影。他坐上車子,從衣兜裏掏出一支煙點燃吸起來,煙火忽明忽暗,明時隱隱可見嫋嫋的青煙,暗裏寂寂的隻有無盡的哀愁。

    東方旭正默默抽到一半時,忽聽得小巷內傳出一聲尖叫,叫聲無比的驚慌恐懼。但東方旭一下便聽出了是許清依的聲音。他急忙甩掉煙頭蹬車而入。

    巷子裏一片混亂。徐清杉正在和四五個痞子打成一團,許清依靠在牆上不停叫喊著。東方旭跳下車,大叫一聲住手。幾人竟真的紛紛停下來,轉身看向東方旭。

    東方旭走上前去,罵道:“媽的,怎麽是你們?你們幹嗎啊?這是我朋友。”說著指指徐清杉。

    對麵一人笑道:“東方旭,怎麽是你?我們也是為兄弟做事,不好意思,誤會,誤會。”

    “兄弟?媽的哪個兄弟?”東方旭罵道。

    “既是自己人便沒事了,撤了,迴頭我請你。”說著那人朝東方旭挑挑眉毛,走了。

    徐清杉還想追去,東方旭攔住他,望了望許清依。徐清杉便罵了幾聲就不再去追,對東方旭說:“哪天請你!現在我先送我妹妹迴家,迴見。”

    妹妹?東方旭一時愣住,看著徐清杉把許清依拉走而一言未發。走時許清依轉頭看了看他,滿臉的餘驚中泛著桃紅。

    幾天後,徐清杉果然請東方旭去酒吧喝了一頓,還介紹了幾個哥們給他認識。到那時東方旭才知道,徐清杉真名叫許清杉,是許清依的親哥哥。說時許清杉笑道:“我就那麽一個妹妹,不希望他被人騙,所以就出了這麽個主意。”東方旭也微微笑起來,心裏卻說不出的興奮。但許清杉隨後向他說:“你小子成績那麽好,該好好學習才是,看你喝酒的架勢卻是很熟練啊。以後該用心在學習上,別和我們一樣就知喝酒打架,我們那是社會垃圾,你可是人才啊,哈哈,對了,現在先別打我妹妹主意,不是我對你小子不放心,不過你可以幫她提高一下學習成績。”

    東方旭無言以對,其實在他第一次見到許清依之後就決定“改邪歸正”,從痞子行列中退出來,隻是這一切對著許清杉不好都說出來。

    從那日起東方旭學習更用心了,從頭到腳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集聚著無窮的能量,而他和許清依的距離也一天天靠近。每當活動課時或晚飯之後,許清依坐在校園的石凳上捧書而讀時,東方旭都會不知不覺來到她身旁。然後一直聊到上課鈴響或夜幕降臨。那樣的黃昏總是情意綿綿,溫馨如水。望著枝頭的鳥兒,東方旭煞有其事地問許清依:“我有個問題一直想請教,不知當講不當講?”

    “當講的當講,不當講的不當講”,許清依抿起嘴,燦若桃花。

    “你是不是非常喜歡詩詞?”

    “嗯。”

    “那麽在表達相思的詩句中你最喜歡哪一句?”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嗯,確實是好詩。可這兩句後麵兩句也很好不是嗎?”

    “後麵兩句?後麵哪裏還有兩句?”

    “有啊,”東方旭神秘地笑了笑,繼而念道:“而今相對近咫尺,不知何訴相思情。”

    “真沒文化!”說著許清依起身而去,身後的天空彩霞翩翩。

    是啊,在我的夢中很少見到那樣的天空,特別在以後的歲月中。所以給人的印象會特別深刻,我一直記得。

    此後一連幾日東方旭不見許清依,自以為言語失頗暗自深悔不已。一日聽雷豹他們高聲談論,其中一個名字使得東方旭不由緊張起來,隻聽雷豹義憤填膺地說:

    “是啊,那兄弟真夠仗義,替自己哥們背黑鍋一點也不猶豫!那縣長的兒子就他媽太畜牲了!……”

    “那許清杉怎麽了?”東方旭打斷了他忙問道。

    “被派出所抓去了。估計不能輕了,那可是重傷啊!媽的,根本不是他打的,縣長的兒子打的,你說那兄弟仗義吧!”雷豹仍舊不停地讚歎,東方旭聽此心中一沉,後麵的話便已無心聽下去。

    這次許清杉確實麻煩不小。那晚縣長的兒子求他過去“幫忙”,他本想過去隻是嚇一嚇對方,沒想到會真的動起手來。縣長的兒子本是個窩囊廢,見自己人多卻膽大起來,掄起鐵棍上前一頓亂打,直打得一人倒地不動。這時派出所民警趕來,縣長的兒子丟下棍子撒腿就跑。許清杉卻沒有跑,他攔住追趕的警察,說人是他打的,叫他們不必追了。於是民警便把他帶走了。

    派出所給許清杉家打電話時正好清依也在。她看到接電話的母親臉色頓時變得蠟黃,便知是哥哥出事了,頓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掛了電話的母親叫苦連天:“作孽啊,真是作孽,這孩子咋就不爭氣呢!”說得清依暗暗垂下淚來。

    從小她就是看著哥哥打架長大的,每次見哥哥與人打架後破頭傷臉地迴來她都會哭個不停,直到哥哥求饒似的向她保證以後再也不打架後,她才擦擦眼淚,用手撫著哥哥的傷處問:“疼不疼呐?”哥哥隻輕鬆一笑,若無其事地答道:“不疼,一點也不疼,不信我打你試試?”許清依便破涕為笑。雖然之後哥哥還是照打不顧,一直沒能像媽媽希望的那樣改邪歸正做個好孩子,但哥哥在清依心目中永遠是值得信賴的依靠。在她的記憶中一開始便沒有父親的印象,哥哥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漢,永遠給她最溫馨的嗬護,哥哥的存在使她在這樣一個經濟拮據的家庭中不但沒有遭遇到絲毫的困苦,還飽嚐生活的甜蜜。如今哥哥出了這麽大的事,許清依根本不知如何是好,隻有不止地落淚。

    東方旭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個不停,他現在必須馬上見到許清依,他感覺到許清依現在十分需要一個人去關懷,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他必須馬上衝到許清依家裏。可他又憑什麽去呢?他去又能做些什麽呢?他隻感到胸口悶得厲害,好像即將爆炸的氣球似的。晚自習剛好沒有老師上課,他料定班主任也不會去,於是偷偷向校外的“雨打芭蕉”走去,此時或許隻有酒精能使他平靜一些。可他走到“雨打芭蕉”玻璃門前時又猶豫了,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答應許清杉以後再不打架喝酒的諾言。許清杉說他妹妹是很喜歡東方旭的。東方旭進進退退幾次,最後還是猛一轉身離開了。

    路燈灑下的光輕柔溫軟,如流動的溪水;光的盡頭,夜色無邊無際漫延開來。春意已濃,夜色更濃。踏著濃濃的夜色,和著濃濃的春意,東方旭徘徊於許清依家門前的小巷中。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從那一頭到這一頭,仿佛上足弦的鍾擺永不停息地做著簡諧振動。

    偶爾停住了腳步,東方旭抬頭望去,小巷的深處不遠有一個身影,許清依的身影,令人一見銷魂的身影。其中瑩瑩閃動的,是她飽含淚水的雙眸,頃刻間化作無限的柔情注入東方旭心中,他好想衝上去將她緊緊擁抱,用他溫暖的胸懷去溫存她那淒婉的心;至少他想輕輕握住她的雙手,讓他的掛念通過掌心流入她的心房。但他什麽也沒做,愣愣地站在夜裏,因為視線所及之處,除了夜,還是夜。

    當半月現身墨空,夜便可以形容。東方旭披著似有似無的月光,推開三姑家的門,和往常一樣,隻有東方旭房間裏的燈還亮著。輕輕關上家門,東方旭頓感一身疲憊,身上仿佛背著如來的五指山,沉重難當。他本想悄悄進入自己房間倒到床上便睡,可三姑房間的燈還是一如往常地亮起來。東方旭便輕輕叫了一聲“三姑我迴來了”。之後便見客廳的燈也亮了,三姑走出來,身披著外套說:“小旭,今晚怎麽迴來這麽晚?趕快洗刷一下就睡覺吧。”說著便又去給東方旭把牛奶熱了一熱。東方旭隻好去刷牙洗臉洗腳,迴到房間時書桌上一杯牛奶正冒著熱氣。他實在沒力氣去喝,倒在床上便睡了過去。夢中的世界也如這熄燈後的房間,隻有黑,和著牛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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