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門的救護車內衝出幾個身著白衣的醫生,西斯幫忙把克維爾扶到車裏,踩在後車踏板時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什麽人拽住了。迴頭看去,一個女孩怯生生站在他身後。“那個哥哥……他還好嗎?”女孩的衣服上染著血,她脖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雜亂的發糾纏在一起。眼裏含淚地向車內張望著。廣場上的冷風唿嘯而過,長鳴的警笛在長空號出淒厲的歌聲,無聲燃燒的遠處烈火被不斷撲滅,戰爭向導正疏導受精神體影響劑的民眾。西斯抬眼望了下遠方,而後緩緩半蹲下來,摸著女孩的頭說:“他很好。”“他會醒過來嗎?我、我想謝謝他的。”女孩扁著嘴,像一隻垂耳兔。“他會的。”西斯直起身,他蹲在救護車門踏板上,望著紅藍橫條的自動門緩慢關閉,女孩的麵容逐漸消失,於倒退中模糊。“患者的情況很不穩定,他抵觸介入治療。”救護車內的儀器散發藍光,紅線條陡然上升,白衣護士焦急地對隨車醫生說道,口罩後好看的眼睛求助地在車內四處尋找,最後定格在西斯身上。“我來吧。”西斯跨過橫杆坐在克維爾的擔架邊,克維爾的指尖有些許血跡,順著相握的皮膚粘在西斯袖口。“你是?”護士愣了一秒,她詢問道。“我是他的向導。”西斯笑了下,用手撥開克維爾臉上的碎發,目光灼灼地望著護士說:“隻要穩住他就可以麽?”“那……”護士猶豫一秒,接下來的話被旁邊的醫生打斷。“你要進入他的精神圖景。”醫生望著過山車似跳躍的恐怖曲線,聳肩道:“他因為心理創傷陷在裏麵了,抵抗治療的後果很嚴重。”西斯沉默良久,他盯著克維爾看了好一會兒,才妥協似地閉上眼睛。精神圖景是哨兵或向導具象化的精神世界,也是他們真實的精神狀態的體現。當哨兵暴走時,向導可以使用精神向導進入對方的精神圖景將他帶迴,並重新建立起與外界的聯係。精神圖景的形態很大程度取決於哨兵或向導的心裏狀態,最明顯地反映出他們內心最真實的渴望,而本人不會有所察覺。一般來說,隻有專屬關係、有過結合的哨兵才會允許向導進入自己的精神圖景,因為這相當於將自己毫無隱瞞地坦誠在向導麵前。正常的暴走後疏導很少需要進入精神圖景輔助治療,盡管這種方法非常高效,因為並不是每一位暴走哨兵都有結合向導、且結合向導剛好在身邊。自從高文死後,西斯的應激障礙使得他無法進入任何哨兵的精神圖景,因為抵觸、同時恐懼迷失。西斯隻進入過兩個人的精神圖景:高文和薩琳娜。高文的精神圖景被一片嬌豔盛開的玫瑰花所籠罩,躍動在風中的緋紅色花瓣宛若天邊雲雲霞,溫暖又盎然。臨近湖邊的竹木小屋是薩琳娜曾在書中看到過、向往過的樣式。精神圖景中的高文坐在木階旁釣魚。那是他幻想中最美好的生活。薩琳娜的精神圖景是一片深藍色汪洋,翻湧的海浪拍擊石礁,白色的碎屑浪花衝刷粒粒白沙,海鷗翱翔的天邊升起一輪巨大的暖陽,光芒刺眼。教科書上有許多哨向的圖景樣式,西斯算得上博學,卻仍是被眼前的景象震驚。暴風雨醞釀在城市上空,深黑色的烏雲中流竄灰白閃電,橫跨蒼穹的電光從東劈向西,豆大的雨點狂轟濫炸迎麵撲來,又在瞬間穿過西斯的身體落到地麵上。荊棘玫瑰欄杆的倒刺直指天空,成片墓碑在暴雨中模糊不清,石板路泥濘不堪,墓園裏的梧桐樹葉瘋狂拍打,組成一曲詭異的詠歎調。西斯正站在一塊墓碑前,他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字,隻能看見墓碑下帝國公墓的標誌。這裏是克維爾的精神圖景。這裏又是首都星的帝國公墓。疾風驟雨唿嘯而至,西斯四下張望,一眼便定格在離他十幾米的人身上。隱藏在雨傘下的健碩身軀不再挺直脊背,繃緊的手臂泛出青白色彩,幹練的軍裝被暴雨打濕,肩頭的星星向下滑落水珠。哨兵撐著一把大傘站在雨中,背對著西斯看不出表情。“克……”西斯心下一喜,他剛想邁步出去,話音未落整個人便生生怔在原地。顫抖的目光死死落在遠處那道身影上,整個墓地模糊一片,唯有那人的身影足夠清晰。清晰到西斯能看清那人被雨水打濕後一縷縷貼在麵頰的發,那人穿著帝國學院的黑白製服,他站在一個墓碑前,手裏的刻刀扔在一邊,白菊花被暴雨摧殘得七零八落。那人身形瘦削,立在雨中恍若迎風拔地的枯草,卻又頑強抵抗不曾倒下。他渾身濕透的站在雨中,沉默地望著麵前的墓碑。那似乎是一個足夠真實的場景,被完美複刻地存留在克維爾的精神圖景中,就連雨的冰冷都那般真實。西斯不清楚克維爾要如何迴憶才能將那一幕死死印在記憶裏,他的心猛地一陣抽痛,洶湧的失落與絕望將向導整個人包圍。那不是西斯的情感,是深陷在迴憶中的、克維爾本人的情感。不過幾十米,卻像隔著永恆。當墓碑前的人轉過身時,西斯終於看清了那人的麵目。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那張臉上籠著陰鬱和頹唐,毫無生氣的眼睛中倒映出的隻有雨水,墓前的那個“西斯”一步步沿著小道向迴去的方向走,雨水割裂了蒼白的臉。“西斯”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必經之路上有人停留,他默然掀起眼皮,冷漠地瞥了眼站在遠處的克維爾。傘下的少將死死攥著傘柄,雨水的冷意順著腳底衝上大腦,克維爾望向“西斯”,猶豫不決是否要向前踏步。擦肩而過隻需要一秒,卻又像永生那般漫長。克維爾能察覺被“西斯”揚起的水滴濺落在他的鞋尖,渾身淋濕的向導浸在雨中,未曾向任何人尋求安慰與幫助。分給克維爾的那一眼冷漠至極,而後收斂的更為迅速。陌生人一般的轉瞬分割,隻剩雨水錘擊傘麵發出的劈啪聲。圖景裏的那位向導越走越遠,真正的那位站在離克維爾不遠的地方,他聽見空中傳來一個喑啞的聲音,是哭過之後帶著鼻音的責問,那人說:“你是不是後悔了。”西斯腦子一片空白,他大概快要分不清自己所看到的是克維爾的想象還是事實。克維爾的精神圖景裏有帝國公墓、有高文的墓、有那個極端冷漠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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