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洲曆1797年、冬

    人是十分健忘的動物,這種健忘不論對好事還是壞事,效果都大差不離。

    所以要想將一個習慣保持下去,隻得要反複練習,加深記憶。

    但人的本性裏又有懶惰、享樂的基因,便有了學好三年,學壞三天這樣的諺語。

    因為但凡能帶來長久收益的事情,大多都是痛苦的,比如修行、比如節儉、比如克己。

    這件事體現在思維上也一樣,知道宇宙浩瀚又怎麽樣,想不出辦法就幹脆不想,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難道不香麽。

    習以為常,是所有動物都有的本事,人族尤其擅長。

    所以院長的第二課於更多的西陵人來講,隻不過多了點兒談資而已。

    至於各家宗派麽,除了徐氏這樣關係好的,其他都緘默不語,像是憋著等瞧無雙學院的笑話。

    對於外界的流言蜚語或是沉默觀望,唐羅其實並不在意,因為超越時代的道理在被證實前,總是隻掌握在少數人手裏。

    大多數人所謂的思考,隻是渾渾噩噩的反應當下情緒。

    就同懷才不遇者,隻愁無去處,卻不知道病根在來處;又如想要發財者,隻恨沒有錢財進處,卻不知發達根本是在錢財去處。

    這種淺薄不光隻體現在百姓身上,上位者尤甚。

    禦下如豬狗,以為隻要不過度剝削欺壓,就算是賢明領主。

    如這樣的群體,隻能看到現成的好處,而看不到世事的變化,注定成為不了成事的中堅力量。

    所以無雙學院的未來,還是掌握在後山那群弟子,還有正在學院裏讀書的孩子們身上。

    理所當然的,唐羅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赤霞山上,因為他要看看,那些覺悟了生命意義的,是否能夠一直踐行下去。

    畢竟,世上大多數人都太“聰明”,以為知道了就等於做到了,卻不知道真正難的是踐行。

    所以同人相處,不光要聽他們怎麽說,更重要的是要看他們如何做。

    從這一點上看,後山眾弟子的表現都不錯,到底是經過試心雲階考驗和《苦神離欲功》捶打出來的,強橫堅韌的精神力量在貫徹我道這件事上,優勢不小。

    用人話講就是,隻要目標確定,這些孩子對自己還是足夠狠的。

    而這群狠人裏,唐羅最滿意的是楊凡、裴沐、唐天羽、唐念凡這四位。

    楊凡就不談了,天生的武者,以武為樂,意、行合一,近乎於道。

    而唐天羽被楊凡點醒後,終於學會馴化自己的妒心,不再把注意力投入沒有用的地方,而是循著自己最舒服的方式精進,一日千裏。

    唐念凡的狀況也差不多,在見識天地浩瀚後,非但沒有被壓垮,反而越發振奮,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每日練到疲憊不堪時便仰望滿天繁星,名為野心的火焰在眼中熊熊燃起。

    這三個都是意料中的歡喜,而裴沐則是意外的歡喜,這個同穆滿一樣,心高氣傲的內源弟子,一直以來都將打倒超越唐家弟子當作自己的目標。

    可在穆滿領悟生命的意義後,這小子突然悟了,竟也開始思考武道同修行的意義,更為難得是,明明心中已經翻騰洶湧,麵上卻波瀾不驚,每日該修行修行,該練功練功,絲毫看不出異樣。

    這種內秀,很少出現在武者身上,所以唐羅看到後,便將他劃入了見天地的大名單中。

    沒錯,這趟中洲之行,並不同與第一、第二課的規模,算上破境在即的唐星,這樣中洲行見眾生的大名單,也隻有區區五人。

    剩下的人,都被他遣去了不一樣的地方。

    比如有些認為生命意義就是橫行無忌的弟子,見眾生的地點安排在了匪盜橫行,強人輩出的北邙,目的是守護部落村莊。

    有時候人們之所以會樹立一個錯誤的目標,就是因為視角單一,隻能看到自己選擇的好處。

    但往往隻要翻轉一個視角,便會從喜歡變成厭惡。

    就好像橫行無忌是因為快意,但若是被橫行者予取予求,怕是很難再保持欣賞。

    再比如有些人為生命意義是花天酒地的人生快意,那麽目的地就是舞娘遍地,美酒佳釀的暹羅酒國,看看窮奢極欲下有多少窮困潦倒的悔斷肝腸。

    那些喜好繁華的,送去貧瘠之所;

    那些喜好清淨的,送去熱鬧之地;

    那些性情冷厲的,送去淳樸村鄉;

    那些磊落心腸的,置身幽冤鬼域的修羅場!

    既然是見眾生,便見一見所求意義的反麵。

    這便是,一陰一陽之謂道。

    ……

    從赤霞山走,穿過毗摩智多原,再翻過西賀最古老的,綿延不知多少萬裏的戈貢山脈,也就到了西賀最富饒的中洲。

    隻不過神山聳立衝天,其上罡風、雷霆經年不絕,即便是對修行者而言也是困難重重,更要命的是當你好不容易翻過一座望不到頂的神峰而下,看到的卻是不知還有多少層疊的絕望。

    大名單中的五位弟子怎麽也沒想到,這見眾生的第一道難關,竟然在翻山越嶺上。

    曾在贏城雪山修行的唐家弟子自然是知道厲害的,但楊凡和裴沐不知道啊,畢竟在大多數武者的概念裏,隻要靈氣在體內不停流轉,就能抵禦寒暑。

    所以相較於裹成毛熊的唐星、唐念凡、唐天羽,楊凡和裴沐的準備就顯得很不足,棉衣、棉帽、棉鞋根本不是山間寒風的對手。

    凜冽寒風好像能夠透過衣褲的縫隙,冰寒刺骨。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隻覺得身上衣服越來越重,靈氣和唿吸都有不濟的感覺,心知再走下去就要完蛋的唐星立刻叫停,果斷下山。

    等到下山營地後,楊凡和裴沐才發現,原來山上並不是錯覺,他們的棉衣、棉褲,都已凍成了冰盔,脫下衣服兩人身上已被凍得青紫。

    而唐念凡和唐天羽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有些經驗,但贏城雪山同戈貢神峰還是沒法比。

    在元洲表現不錯的獸皮衣褲,厚毛氈的手套鞋帽,也全都凍成了冰坨坨,尤其是外披禦寒的大氅,脫到地上時竟摔得稀碎,看得唐念凡、唐天羽目瞪口呆。

    “這可是熊獸厚皮製的大氅,都被凍成這樣,領隊你咋沒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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