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加州傳來她的消息,她已然迴國,迴了宛城,她如今,正住在宛城傅竟行新置的宅子裏。


    是了,她為傅竟行遠走異國,生下嘉樹那個可愛的孩子,她無怨無悔的撫育嘉樹,一個人苦苦熬著度過那孤寂卻又漫長的歲月,她定然還深愛著傅竟行吧,所以,時隔了四年,她卻仍是迴到了傅竟行的身邊去……


    她曾說過的,若她有一日真的放下了過去的一切,若她真的能走出來,重新開始,她大約會與他在一處的……


    那麽如今,他怕是連這一丁點奢望也全都失去了。


    渠鳳池單手撐著桌案,緩緩的站起身來,他將目光投注在一邊擱著的那一隻幾可亂真的假肢上。


    失去手臂那一日到如今,他從不肯戴這東西。


    他打小不喜歡家族中的那些勾心鬥角,隻想過他自己想過的生活。


    他不是那種外放的性子,父親生前常說他有自己的小小世界,不願走出來,也不願人進去,他喜歡電影,他迷戀那種一個人可以演繹百種人生的多彩,別的孩子在外麵玩鬧的時候,他就已經整日整日的窩在父親的放映室,國內國外的經典影片幾乎全部看完了一遍。


    他想去拍電影,像他的偶像張國榮那樣,能在銀幕上留下他的一席之地。


    他離家,去了大陸,從籍籍無名開始打拚,到最後,他用三年時間奪得影帝,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


    可他仍是淡泊名利,隻是沉醉在他的電影事業中,他沒有想過要放棄他的愛好,就如,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離開掌珠一樣。


    可這世界,從來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他從今往後,不會再踏足那個圈子了,也再不能在鏡頭前,用心演繹著一個又一個或悲涼或歡喜的各樣人生。


    渠鳳池抬起完好的右手,緩緩按了按眉心,他的眼底有淡淡的一抹紅色浮現,卻又很快,消失無蹤。


    他站在窗前,望著宅子裏那極大的一片荷塘,快到夏日了,又將是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動人,那是父親最喜歡的景致,他還記得幼時父親帶他在池塘邊納涼,就他們父子倆,再沒有旁的人。


    樹葉在頭頂被風吹的沙沙響,荷葉與荷花在月光下跳著舞,蟬鳴,蟲聲,還有那被風送到鼻端的荷花香。


    他躺在竹蓆上,吃著清香的蓮子,父親那樣曾經叱吒風雲的一個人,卻為他搖著扇子,滿臉滿足的看著他。


    他說,我的鳳池啊,將來必定是人中龍鳳,非池中物呢……


    他笑的天真,把蓮子一粒一粒丟在父親的光頭上,哈哈的笑,父親是性子暴躁的人,卻無奈的搖搖頭,笑的一臉疼愛。


    再後來,他漸漸長大了,與他越來越不親近,青春叛逆的時候,甚至有些討厭他粗魯的言語和動輒罵罵咧咧的毛病,他喜歡一個人待著,哪怕隻是在池塘邊靜默的坐著,都不願意再如小時候那樣陪著他玩鬧了。


    他恍惚還記得他老人家那時候遠遠看著他,卻又不敢靠近打擾的模樣,他恍惚還記得,他有一日喝醉了拉著他的手不停的嘮叨著,怎麽兒子長大了就和老子不親近了呢?


    他忘了他當時說了什麽了,大約又是傷他的話語,因為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了。


    可現在,他多想那個老頭子啊,那個一身結實的肌肉已經變成了鬆垮的皮膚和一個圓滾滾大肚子的禿頂的老人,那個在大夏天寧願泡在池塘裏都不喜歡吹空調的倔強的老頭子。


    那個手上身上都是刀疤槍傷,可卻會輕柔的摸他的臉的老人。


    他多麽想他啊,若他還在,他就算再不喜歡,也會陪著他每一日散步,喝茶,吃飯的時候陪他喝一杯酒,聽他拍著腿用帶著東北味兒的腔調,講著他從前鮮衣怒馬的年輕時光……


    隻是如今,荷塘猶在,所有的一切都恍若當年,隻是,那個人,那個全世界最疼他的人,卻再也不會迴來了。


    以後的路,他要一個人走了,永遠,永遠都是一個人了。


    渠鳳池抬起手,眼角的水痕猶在,寧清遠推門進來,一眼看到渠鳳池瘦削如鬆的一抹身影,他的目光落在他左臂那一處空蕩蕩的袖管上,眼圈不由自主又泛了紅。


    「鳳池,車子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去機場?」


    寧清遠關上門走近他身側,渠鳳池望著那荷塘上的一片青翠,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走吧,清遠。」


    他折身走到一邊,拿了那假肢,寧清遠心中先是一喜,轉而卻更添心酸:「鳳池,你……想好了?」


    這假肢花費天價,幾可亂真,若不細看,壓根看不出人工痕跡,但鳳池從前每每看到都會動怒,今日卻……


    「清遠,你幫我一下。」


    渠鳳池將假肢遞給他,用右手捲起了空蕩蕩的袖管……


    他上臂隻餘下一半,寧清遠看到那平滑的切口就轉過臉去,鼻子卻酸澀起來:「鳳池,你若是不喜,就算了……」


    他那樣注重儀容的人,如今卻殘缺了身體……


    寧清遠心中實在太難受,卻又不願在他麵前哭出來,隻得強忍住,勸了一句。


    「我不想她知道。」


    「鳳池……你還想著她嗎?」


    寧清遠輕聲詢問,渠鳳池緩緩笑了一笑,手指抬起,撫向那掛在頸上的一枚素銀戒指,手指繾綣的撫著光滑的戒麵,他的笑容讓人心酸:「清遠,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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