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齊雲間,有幸睹劍仙。

    好不容易解開這兩句謎語,卻還是沒用。那個小黑影所指的山峰,可望而不可及。

    那是個江頤也沒有去過的地方,周圍一裏,都是萬丈深淵。

    許事違暗忖自己勉強能過去,但他看見,那座山峰四周,根本就是垂直的絕壁。

    “看來,果然有寶藏。”齊嫣情還是重複這句話。

    “沒想到……沒想到……這裏真的還有這麽個地方。

    “看來需解了‘破雷覓風箭,乾坤眼前現’之後,才能真正找到寶藏……”齊嫣情故作歎氣,卻也在思索。

    許事違也在想著“破雷覓風箭,乾坤眼前現”這兩句的含義。如果仔細想,“雷”和“風”對應“震”和“巽”,到能跟“乾坤”二字扯上關係。同樣,“乾坤”也可以對應“天”和“地”。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含義。

    “看來今天是找不到什麽了。”江頤道,“還是先迴舍下歇息,否則天黑了山裏有野獸,倒也危險。”

    齊嫣情應了應,也覺得今天,不會再有別的什麽事了。

    而許事違呢,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仍是一語不發。

    三人迴到江頤屋舍之時,天已經黑了。

    江頤製備了些飯食,三人吃完,也就暫時沒了事。

    “今夜,就請老兄住一夜吧。另外兩間屋子,老兄隨便挑便是。”江頤道:“隻是……”江頤看了看許事違,道:“這位小兄弟……”

    “我們一向同住一屋的。”齊嫣情忙道,“若是江大俠沒什麽事,我們就去睡了。人就跟與一樣,要好好養著。”

    “既然如此,老兄就去吧。隻是夜晚山裏多野獸,如果沒什麽特別緊要的事,還是不要隨意走動得好。”江頤道。

    “多謝江大俠提醒。”齊嫣情作揖拜過,也就出門,尋了東邊一座屋,進去關門。

    屋內儼然是客房,齊嫣情覺得多麽熟悉。桌椅、床榻、門窗……一切都是似曾相識。她點燃了燭台,後又徑直躺在床上,長歎一聲。

    許事違在床畔坐下,道:“這屋子隔音做的精巧,我們說什麽也不用擔心。”

    齊嫣情微微坐起,道:“我感覺,實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想認這個父親嗎?”許事違道。

    齊嫣情纖手除去偽裝,道:“我現在實在不知道,我甚至覺得,我根本不認識他。一切都這麽陌生,這麽多變。”

    “我先在倒是想,那剩下兩句詩的意思。”許事違道。

    齊嫣情一愣,道:“你不會也對那寶藏感興趣吧。”

    許事違冷冷一笑,道:“我雖然不敢誇口,但我所擁有的財產加起來,也是這座寶藏的三倍到四倍。”

    齊嫣情道:“那你又為什麽呢?”

    “不知道。”許事違道,“我喜歡弄清楚事情,任何事情。”

    “唉!”齊嫣情伏到許事違懷裏,道:“我發現,你也變了。”

    許事違輕輕撫著齊嫣情,如同撫著小貓一樣,道:“我隻是覺得,自己的作為,實在太傻了。我永遠也弄不清楚,這多變的人心。”

    “你後悔了?”齊嫣情仍舊享受著許事違的愛撫,卻也痛苦。

    “後悔?”許事違道,“我也真的知道了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

    齊嫣情道:“那麽……他呢,你還要殺他嗎?”

    許事違突然停住,雙手抓著齊嫣情的肩,將她扶起,望著她的眼睛,道:“我隻是覺得,這個人不需要我殺。”

    “你什麽意思?”齊嫣情不解地道。

    “我也是才想明白的。”許事違道,“這個人不是江頤。”

    “什麽!”齊嫣情大驚,忙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設想一下,這個人雖然外貌如此,但實際缺了太多的內斂與氣度,僅僅這麽個人,當年又怎麽會奪取你娘的芳心。”許事違道,“何況我看他的武功,沒有絲毫與你娘相通的地方。你娘當年既然和他一起研究過武功,你娘還認為他騙取了自己的武功嗎,難道他不應該會嗎?可這個人不會。”

    齊嫣情完全驚住了。

    這麽簡單的事情,她本應該想清楚,可世事便是如此。

    “那……那……那麽這個人……”齊嫣情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許事違道:“不管這個人是什麽人,你也沒有必要操心。”

    齊嫣情沒有再迴答,她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了。

    “我們也沒有必要揭穿什麽,倒不如看看,事情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許事違輕輕安撫齊嫣情,道:“你先睡吧,我出去看看。”

    齊嫣情暫時迴神,關切道:“看什麽?我可不準你硬試著穿過那懸崖!我看那裏一定不隻是山崖那麽簡單!”

    “放心吧。”許事違心裏也沒那個打算,道:“我不會出這個山穀的。”

    齊嫣情知道,許事違沒有騙她,美目生憂,道:“不論……你不會拋下我的……”

    許事違淡淡一笑,送了些許真力給齊嫣情,助她暫定心神。齊嫣情躺在床上,雖是不安與煩憂,也算是勉強睡下了,也算是一種逃避。

    許事違也是等到齊嫣情睡下時,才出了屋子。

    他沒有特意放輕動作,因為不出他所料,那個冒牌的江頤,早已離去了。他從察覺到房內那個燭台的芯內混有極強的迷藥之時,就知道了。也正是從那人行事如此不謹慎,不等確認二人睡下就匆匆尋那寶藏去了。

    許事違腳尖點地,上了懸崖上,俯視這個山穀。借著稀疏的月光,剛好看得清山穀內的情況。越是從這種角度看,這個圓形山穀內分布的八叢較茂密的草叢以及穿越其中的溪流,越來越像一個八卦圖案。唯獨不和諧的,是那三座屋子。主屋在溪流一側,另外兩間屋子在另一岸。

    “破雷覓風箭。”許事違撿起兩塊小石頭,分別彈向對應的巽位和震位。出乎許事違的意料,他用了不算少的力,可那兩塊小石子分別撞到地上後又彈起,而非插入地上。

    “哦?”許事違知道地上有古怪。他又拿了六粒石子,用與剛才同樣的力量,打向其餘的六處,而石頭卻是沒有再彈起。

    許事違飛躍到“巽”位旁,手輕輕探入草堆,卻發現撥開泥土之後,裸露出的就是一塊裸露的岩石,上麵有個凹陷,正是許事違剛才所打。他出掌擊下,用了七分力,卻竟隻是留下一個與他手厚度相同的手印。那“震”位之下也是相同。

    “看來我功夫還不到家。”許事違自嘲一聲,卻隱約聽到雷聲,月光被雲遮住,看樣子就要下雨了。

    許事違也沒有再做什麽,輕手輕腳的迴屋,見齊嫣情雖然睡著,但麵色不太好,便又從輸了幾分真氣,見她睡相香甜,這才安心。窗外的雨已經下了起來,許事違又給齊嫣情加了一層被子,自己倚著桌子也就勉強睡了一夜。

    這一夜,雷雨鳴聲不絕,好在屋子隔音還算好,聲音並不大。

    雨聲不停,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夜。

    這個小山穀,也看不到什麽日出了。隻是些許寒意,讓齊嫣情轉醒。

    她醒來之時,感覺身上多了一層被子,不禁高興。而許事違此刻早已經醒了,隻是靜靜地看著齊嫣情的模樣。她也不急動,與許事違相視。

    半響,許事違終於淡笑而道:“真可惜此處沒有筆墨。”

    齊嫣情花容展顏,下床稍整衣裳,道:“你倒會說話。”

    許事違道:“可惜你起來,要餓肚子了。”

    “哦?”齊嫣情道,“這裏難道沒有食物,那……那人呢?”

    許事違道:“他昨晚就出去了,一夜未歸。”

    齊嫣情驚道:“他……他……他去哪了!”

    “我沒猜錯,那個懸崖旁,找那寶藏去了。”許事違道,“我剛才查過了另外兩間屋子,沒有一點食物了,想必是昨晚被清理掉的。”

    “哦?”齊嫣情道,“那我們趕快去將那賊人追迴來啊!”

    許事違道:“怕是來不及了。他如果真找到了寶藏,以一人之力也不可能運走,想來會迴來先拉我們下水,時候將我們送上了。他若沒找到寶藏,也應會迴來裝作無事發生,繼續與我們一起鑽研。他沒迴來,想必也會不來了。”

    齊嫣情不得不信許事違的話,因為他們快到那座孤立山峰旁時,就看到了——方圓半裏的土地,已經被燒成一片焦土,經過雨水的衝刷,其中一切全部變成了木炭。而那對木炭之中,一個人形,像是手的地方牽著一根極長的鐵鏈。鐵鏈的另一頭像是夠在了那處可望而不可即的垂壁上。鏈子懸空而過,怕是那人想借這個過去。

    齊嫣情剛想靠近查看,許事違一把將她攬下,道:“不可!”

    “為什麽?”齊嫣情不解問道。

    許事違道:“這種樣子,我沒看錯必然是雷電所致。那根鐵鏈很可能還有極強的雷電,靠近的話下場隻會跟他一樣。”

    齊嫣情明白了,道:“這人竟是這麽倒黴,昨晚明明又雷雨,還做這種事,簡直愚蠢!”齊嫣情的怒氣不知何處來的。

    “我看未必。”許事違道,“這附近樹木還算茂密,而你看著燒焦的趨勢,是自那鐵鏈自外逐漸減弱。我見過天雷引發的火,絕不是這樣。”

    “不是天雷!難道……難道還有人力能驅雷嗎!”齊嫣情驚訝之極,許事違也給不出解釋,但這並非天雷是無疑的。

    “迴去吧,正好看看我昨晚的發現。”許事違道,“這裏的雷氣一時不會散去,不要在這裏多逗留了。“

    齊嫣情應了聲,也隨許事違迴到那山穀。

    許事違昨晚挖開的土石,被雨水衝刷掩埋去了一些,但仍依稀可見那兩塊岩石。

    山中有石頭不奇怪,但齊嫣情看到掌印也是嘖嘖稱奇。

    兩人分頭將多餘的土石都挖開,將那種堅硬的岩石都取了出來。

    這些石頭外貌與一般石頭無異,隻是感覺略重些。兩塊均有許事違腹部大小,呈規則球形。巽位上的石球較大一點,但都不知是幹什麽用的。石頭取出,土中也沒什麽奇怪。

    “看來奇怪的,就是這兩個東西了。”齊嫣情將其中一個拿起,這石頭雖然看上去似乎比她還大,但她用力也是可以輕鬆托舉。

    許事違接過,道:“越來越有趣了,這種東西,我連聽都未聽過。”

    “那麽你看,你還要找到寶藏了?”齊嫣情似是已經忘卻了自己的事,問著許事違這筆寶藏。

    “我現在關心的,不是寶藏。”許事違將兩塊石頭扔下,將齊嫣情摟住,道:“你不要裝作沒什麽事。”

    齊嫣情隻感覺全身都依靠在他的懷裏,不知怎的淚水就出來了。

    裝作不在意,又怎麽能不在意。她的目的,就是自己的“父親”,可是這個“父親”是假的,那麽真的呢?

    許事違這時候,就是齊嫣情的依靠。

    當……當……當……

    一陣悉悉索索的鐵器碰撞之聲,似乎自地底傳來……

    齊嫣情突然察覺到,連忙拭去淚花,道:“什麽東西在地下?”

    許事違沒有迴答,他做了一個最簡單的動作——跺腳。

    可是這一腳下去,土石自他的腳為軸心散開,將近半身高的土堆累在了兩人身邊。而腳下,是鐵板。

    當!當!當!

    聲音順著鐵板的震動,傳到二人身上。

    “小心了。”許事違摟住齊嫣情,腳下又一發力,鐵板上多了個窟窿,兩人也就下去了。

    竟然是個類似地牢的地方。

    透過許事違剛剛弄出的窟窿的微光,他看到了這個地方:鐵壁鑲鐵門。

    而此刻這地牢內,不會沒鎖著人。

    那人四肢被鐐銬鎖在鐵牆上,活動空間不大。他的頭發披散著,髒亂不堪。他的衣衫不知多久沒換過,襤褸破爛,皮膚上也滿是傷痕。更有兩道大鐵鉤,直接穿了他的琵琶骨,雖然像是有些偏差。

    許事違放開齊嫣情的一刹,也正是齊嫣情看到了那人眼睛的一刹,齊嫣情就明白了。

    兩人眼神相觸,一種奇特的感覺就漫遍了齊嫣情的全身,兩人的眼神都變得有些驚訝。

    然後是一股難言的酸楚,化作淚水又從齊嫣情的眼神中流出。

    這種感覺,是骨肉相連的感覺。也正是這種感覺,讓齊嫣情一時忘記了娘親,一句“爹”已經出口。

    這個人,才是江頤!

    許事違什麽都沒說,舉手之間江頤全身的束縛都已經沒了。

    江頤似是被那些東西束縛已久,斷裂之後一時不適,險些跌倒,幸被齊嫣情扶起了。

    “你……你……女兒……”江頤看著齊嫣情的臉龐,眼眶裏也湧出了淚水。

    他的麵容,此刻肮髒不堪,但依稀可以看到,的確那冒牌貨與其一模一樣。但此刻江頤的滄桑之感與一股氣質,卻是那人沒有的。

    也正是在此刻,許事違才明白了一件事情——齊嫣情在他的心中,所占據的地位,實在太大了。以至於本來在這個父女相見,而且是足以令人拋掉一切前提,去感動的場景,許事違這個孤兒,竟然沒有一絲感動與酸楚,反之給他帶來的,是一股說不出來的恐懼。

    這種害怕,是一種人類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戰栗。它不是在肉體上的,而是一種莫名的,難以形容的感覺。

    許事違所害怕的,不是別人,就是齊嫣情。此刻,許事違能做的,就是看著,感受著這種恐懼。

    半響,小小地牢裏有的隻是微微啜泣之聲。

    “女……我真的……真的……我……仙琳……錯……”江頤的神智,似還有幾分混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但這些斷斷續續的話語,已經令得齊嫣情忘掉了多餘的東西。

    “爹!爹!真的是女兒!爹……”齊嫣情已被血脈牽引,這股力量,實在太大。

    在這種情形被打破之時,也正是江頤暈過去的時候。

    “爹!爹!你怎麽了!”齊嫣情大驚,此時才想起許事違,玉口未開,許事違已然動作,拉著齊嫣情和江頤,從剛才下來之處上去。

    齊嫣情心係之,許事違將江頤放到地上,探了探他的脈象。

    “氣虛而生勢弱,不是什麽大問題。”許事違立時以一股強力真氣灌入,喚起了江頤經絡的反應。許事違此刻感覺到,江頤體內起的反應不小,也自然是因為他的武功不低,可還是有幾分奇怪,那股恐懼又上心頭。

    齊嫣情急的焦頭爛額,但見江頤受了許事違的真氣轉醒後,終於放心。

    江頤過了半響,總算是恢複了。他看著齊嫣情,目光之中的辛酸與悔愧,已經隨著淚水湧出:“女兒……你叫……什麽名字……”

    齊仙琳攜女離去時,齊嫣情還小,未曾起名。齊嫣情忙道:“女兒……女兒叫嫣情。”

    “嫣情……”江頤碎碎地念著,又長歎一聲,道:“是姓齊……”

    齊嫣情沉悶半響,才強點了點頭。

    江頤的表情,更顯蒼涼,極悔恨卻又像是絕望,自言自語道:“她還是恨我……恨我……為什麽我竟還沒有死……”

    齊嫣情沒有做聲,隻是看著眼前這悔恨不及,而飽經滄桑的父親,原來再怎麽很,現在也找不到一絲的惡。

    “女兒……我……”江頤咽下泣聲,道:“你娘……你娘……是你娘讓你來……來找我……報……”

    齊嫣情終於忍不住,淚水完完全全飄灑而下,泣聲道:“娘……娘……娘早就去世了!”

    “她!她……”江頤身子幾乎躍起,卻又支持不住倒下,臉上露出的,是足以令人感受徹心的悔恨。他的聲音,清晰了許多,更淒厲了許多:“我終究還是害了她!一切都晚了!”

    “不!”齊嫣情立即道,“娘是被奸人害死的,女兒已經為娘報了仇了!”

    江頤卻仍舊沒有改變神情,隻是絕望地道:“沒用!一切都晚了!琳兒,你終於還是沒有原諒我……”

    “爹……”齊嫣情泣道,“娘不是的……娘……娘她……會的!”

    江頤竟又冷冷地笑了,笑的是自己,笑的卻也不比哭好聽,道:“我什麽都明白,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絕對不會原諒我當年的錯事!什麽原諒,不可能!不可能!”

    齊嫣情也確實說不出一句話了,她的心裏,她本來的善良,不需要任何理由,已經原諒了一切。

    “女兒!我還有個女兒!”江頤又略帶堅決的看著齊嫣情,道:“好!好!女兒!你現在就應該為你娘報仇!”

    “不!”齊嫣情淚水不絕道,“隻是娘不知道……我……女兒都知道不怪……”

    “不怪?我這麽多年來,又為什麽苟延殘喘下來?是琳兒!我對不起她,我現在……”

    齊嫣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用盡一個女兒最可能令父親敢動的聲音,對他說了一句:“女兒原諒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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