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辰,你有種……”孔雀抓起一個鏡框摔了過去,那是他們兩人的一張合影照片。青台的海邊,她依在他懷中,笑得像朵花似的。


    蕭子辰頭也不迴地走了。


    孔雀咯咯地笑得很狂,遲靈瞳以為她是氣瘋了,忙迴過頭,一看,她是真的在笑,眼睛晶亮,嘴角嫵媚地翹起。“我今天才發現,他居然也有很爺們的這一麵。”孔雀舔了舔嘴唇,沒事人似的把門關上,一腳把紙箱踹到牆角。


    “鳥類,你沒事吧?”遲靈瞳訝異地問。


    “能有什麽事?他現在在氣頭上,由他去。等他氣消了,還會主動過來的。雖然這一次他是像來真的,但我太了解他。他愛我,不可能舍得離開我。我們以前也吵過,隻要我對他撒撒嬌、施展施展溫柔術,他就會心軟的。書呆子就這點好處,一根筋,好哄。他到哪裏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呢?我馬上就要主持電台的黃金檔,接觸到的都是社會上有頭有麵的人物。長相靚麗,風趣幽默,能主內也能主外。我和他結合,屬於典型的男才女貌。其實我的選擇範圍很廣,要不是我目光長遠,我現在要找個勝他十倍、二十倍的男人多了去,隻是過程辛苦點。”孔雀自戀得眉飛色舞。


    “也許你根本不了解他。”遲靈瞳聲音一沉。“愛一個人,並不是賦予對方傷害他、欺騙他的權利。他並不是一根筋,他什麽都懂,他是真的珍惜你,才一次次包容著。”


    “你今天怎麽像個道學家似的?”孔雀忍俊不禁。


    “我隻是有些感慨罷了。我也愛過人,愛的時候,以為可以肆意揮霍他的疼惜、寵溺,沒想到我們之間緣分如此的淺。現在,我想再看他一眼、聽他講一句話都不可能了。你如果再不珍惜蕭子辰,也許有一天他就會是別人的蕭子辰,那時……哭給誰看?”


    孔雀哈哈大笑,走近抱緊她,俏皮地用額頭頂著她的鼻子:“幹嗎要哭,笑還來不及呢,誰要就拿去吧,我才不稀罕。他就像是屋中的一件不錯的擺設,有了添份美感,沒了也不傷大雅。”


    遲靈瞳微微張開嘴,怔怔地看著孔雀。她們同學六年,朋友四年,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子,談不上肝膽相照,卻是真的有些情誼。如果有一天……不,她甩頭,不往下想,那畫麵多多少少有點殘忍。


    “你不擔心他?”這個問題有點多餘,可她還是想問。也許,她是想再次確定什麽。


    “有什麽好擔心的。上帝造人很公平,給了他學術上的高智商,感情上自然就弱一些。他那樣的人,最多是迴到公寓看一夜的書。要是他真要氣得去喝個酒,我還真要對他刮目相看。別說他了,我們晚上去哪玩?你那個叫……費南的朋友有別的聯係方式嗎?”


    遲靈瞳深唿吸,拎起包包,眼中有一絲炯炯的冷然,“我還有別的事。”


    孔雀慵懶地點點頭:“那好吧,別在屋中悶太久,多出來玩玩,過幾天我給你介紹個不錯的男人,打發打發時光。”


    “我倆審美觀相同嗎?”她拉開門,笑問。


    “不同才有意思呢!”孔雀大笑,看著她下樓。


    華燈初上,霓虹閃爍。遲靈瞳走出小區大門,準備打車時,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著蕭子辰,他也在看著她。她怔了一下,走過去。


    路燈暗黃,並不明亮,卻足以讓她看清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這張臉,俊逸、儒雅,不飛眉,不悲傷也不喜悅,像沉船後靜靜的海麵,可是曾經的那些不平靜,海麵還是靜靜地記著吧!


    蕭子辰挑了下眉,穩穩地接住她的目光,“你是在研究我,還是你想知道什麽?”


    她慌亂地轉開視線,微微側了下臉,“你心裏麵難過嗎?”


    “我說難過,你要怎樣安慰我?”他無聲地笑了一下,仰起頭看著天,“沒想到今晚會看到星星。”


    “真的不能原諒她?”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低下頭看她,背對著燈光,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我媽媽現在的身體很差,意識越來越不清明。偶爾有一絲正常,她就會嚷著要我結婚。我爸爸也催著我結婚。事情到了這地步,我想調迴青台,找個差不多的女子結婚算了。反正從前的記憶也恢複不了,一切就當從頭來過。”


    “你要迴青台?”她顯然被這個消息嚇住了,手不自覺地拽著他的衣角,生怕他會飛走似的。


    “我正在考慮。”他淡淡地瞟了下她的手,嘴角綻開一抹笑。


    天又亮了。


    遲靈瞳把台燈擰滅,電腦屏幕的熒光映照著她皺成一團的小臉。又是靜坐一夜,仍然一個字沒寫。她看到帖子下有人在催,還有人給她發私信,向她諮詢家裝的一些細節。她關機,按掉電源,一個人又在淡淡的晨光裏坐了會,這才開門出來。


    蕭子辰站在橫臥的大樹邊,天天來,風雨無阻。就在這裏,不再向前一步。


    對於愛情,有些人愛掛在嘴邊,有些人會寫在紙上,有些人用浪漫的行徑張揚地表白。他什麽也沒有做,什麽也沒有說,可是她就是知道了他的心,那樣坦露著,沒有一絲遮擋,她輕易可以采擷,可以摘取,可是她不能迴應。她心裏麵有兩座高山,太難翻越,但一想到他就這樣迴青台,心又生疼生疼,真是糾結的人生。


    意外發生前,她對蕭子辰心如止水。一場意外,感覺突然不同了。說來說去,還是寂寞如雪吧!


    焦頭爛額時,陳晨還來添亂。“瞳瞳,我一會和樂董坐飛機去濱江參加個會議,她讓我給你打個電話,問你晚上方不方便和她見個麵?”


    “憩園獲得了中國最具有中西建築文化合壁代表性的小區金獎,中國房產協會組織各大房地產公司老總和設計師們來濱江參觀,準備在全國推廣這一類小區風格。因為你設計憩園時,還是泰華的員工,本來應該你有個發言,可是……你現在從設計界消失了,我會代表你發言。樂董找你大概是敘敘舊,不會硬要你參加會議的。”陳晨可能怕遲靈瞳找借口推辭,又忙說了一大通。


    “知道了,你和樂董入住酒店後,打電話通知我,晚上我去見樂董,不要和其他人提起我在濱江。”


    憩園,是她和迪聲愛的結晶。至今,她都不忍踏進憩園,仿佛那是一件精美絕倫的工藝品,隻能遠觀,不敢近觸。現在,一群人要來憩園,對它指指點點。然後全國各地都有憩園,遲靈瞳覺得心底最神聖的地方被人踐踏了。她從沒有這樣討厭過自己,如此無能、無力,像一隻螻蟻,誰都可以來踩一腳。


    黃昏裏,看著遲靈瞳一身剪裁簡潔得體的亞麻連衣裙,蒼白著臉迎麵過來,蕭子辰擰了擰眉:“你要去哪?”


    遲靈瞳嚇了一跳,這個時間他不應該在呀!“我要去市區,你有事?”


    “子桓下周來濱江,我讓他先帶一部分東西迴去。家裏沒紙箱,你有嗎?”


    濱江人說,六月看彩虹,七月、八月看巧雲。不知是不是那雲彩太明豔的緣故,遲靈瞳眼前金星直冒,她閉上眼定了定神,“真的……決定迴青台了?”


    “海軍醫學院有意聘請我過去教書,那裏離家近,子桓生意忙,我可以多照顧父母。”


    “我這邊沒有紙箱,迴來時給你帶。”走了也好,讓她的生活恢複成一池靜水。風也罷,雨也罷,她自生自滅。


    “和別人約了一塊吃飯?”蕭子辰陪著她往站台走去。


    “是,和以前的上司,她來這邊開會。”


    “忙了一天,午飯都沒顧上吃,不介意加我一個吧?”


    遲靈瞳無語了,這男人灰色格子襯衫,米色亞麻休閑長褲,長身站立,風度翩翩,連蹭食也蹭得這麽貴氣十足。


    蕭子辰對著她看了又看,不掩飾眼裏的賞心悅目:“第一次看你如此鄭重打扮。”


    “難道我平時蓬頭拓麵?”她沒好氣地瞪了瞪他。


    “反正我有見過你蓬頭垢麵。”


    胸悶的感覺又來了,這世上隻有迪聲看過她的蓬頭拓麵,是在她病中,她燒得糊裏糊塗,沒有看見他在。


    “幹嗎那種表情,你蓬頭垢麵很可愛的。”


    “你……到底是誰?”不行,她要暈了。


    “你說呢?”蕭子辰淡淡一笑,抬手攔下一輛的士。


    下了車,蕭子辰叫住埋頭疾走的遲靈瞳,指了指路邊的花店:“我去買束花。”


    “幹嗎?”遲靈瞳心突然懸到嗓子口。


    “給你的上司,好久不見,空著手去,不太禮貌。”


    “要買也是我買。”


    “你請我吃飯,我替你買花。”蕭子辰冷不丁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不然你會嫌棄我是個吃白食的!”


    “我哪有?”遲靈瞳臉紅了。


    蕭子辰買了束白色的馬蹄蓮,素白的花朵,長長的莖,用綿白紙包著,紮上紫色絲帶。遲靈瞳搶過來,自己拿著。


    一出電梯,就看到陳晨站在餐廳外揚著脖子張望著,一眼看到蕭子辰,忙詢問地看向遲靈瞳,用眼神問:“他怎麽也來了?”


    遲靈瞳還沒來得及迴應,樂靜芬雍容華貴地從裏麵走了過來,對遲靈瞳笑笑,然後衝蕭子辰伸出手,“你好,還記得我嗎,我們在泰華見過的。真令人欣慰,你們又在一起了。”


    蕭子辰眼眸陡然一深,咄咄地看著遲靈瞳,“什麽叫我們又在一起?”


    “一會告訴你。”遲靈瞳在隻有他看得見的視角內向他擠了下眼,推推他,暗示他應禮貌地接住樂靜芬的手。


    他眼神幽深地轉向樂靜芬,輕握住她的手,“你好,我是蕭子辰。因為之前出過一點意外,我的記憶丟失了大部分。”


    “是嗎?”樂靜芬訝異地看向遲靈瞳。


    遲靈瞳幹幹地扯了下嘴角,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有人今晚要惹事。


    “很抱歉,請問樂女士,我們以前經常見麵嗎?”他翩翩有禮地放開樂靜芬的手,側身站在遲靈瞳的前方,徹底截斷她向外求救的一切信號。


    “沒有經常,隻見過一次。你去泰華接靈瞳下班,我剛好在設計部。靈瞳為我們作了介紹。”


    “她是怎樣介紹我的?”


    遲靈瞳咬牙,跺腳,壞菜了。


    “呃?”樂靜芬有點發懵。


    “請告訴我,這個對我很重要。”蕭子辰的聲音不疾不徐,卻讓人無法拒絕。


    “她說你們是男女朋友!哦,有一次,我還在街上看到你開車帶她經過。隻是後來……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和靈瞳重新走到一起就好。緣分,喜歡和人捉迷藏,兜兜轉轉還是原來的那個人。”


    “你……原來和他還有這一腿?”陳晨聽得眼直眨,用腳踢了遲靈瞳一下。


    “有你個頭,是誤會啦!”遲靈瞳欲哭無淚,她現在就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多謝樂女士。讓你久等了,我們進去吧!”蕭子辰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優雅地讓過身子,讓樂靜芬先行,然後他森冷地朝遲靈瞳瞪了一眼。“我們一會好好談談。”他等她走近,握住她的手臂,那力度準確來講應該叫掐。


    遲靈瞳佇在那裏,連著吸了好幾口氣。這是報應,報應她幫著孔雀欺騙過他。撒謊真不是好行為,六月的債,還得快。


    “還不把花送過去。”他貼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側臉很冷漠,臉部線條好像繃得很緊。


    遲靈瞳挨著樂靜芬坐下,遞上花束。“謝謝。我好像還是第一次收女孩子送的花。真漂亮,我一會要把它養在房間中。”樂靜芬把花細心地放到身邊的椅中,轉身看著遲靈瞳。“看來你還是適合青台的海風,在那兒粉紅嬌白,我每次見你都不得不感慨,年輕真好。這才迴濱江幾個月呀,倒是越來越瘦,人也黑了。”


    遲靈瞳隻是訕訕地笑,看著蕭子辰主人似的向侍應生頷首,示意點菜。


    蕭子辰點了瓶香檳,菜色選的是濱江初秋的特色江鮮,另外是幾道清爽的南方家常菜。侍應生開了瓶,先為樂靜芬倒上,遲靈瞳稍微把身子讓了讓,輕聲對侍應生說:“隻一點點。”


    “別。”樂靜芬說道,“我和你好久不見,這麽難得的日子,怎能少了酒助興。沒事,我知道你酒量低,香檳沒有什麽度數的,和汽水差不多。”


    遲靈瞳笑笑,隻好作罷,眼角瞟到蕭子辰和陳晨頭挨著頭,不知在講什麽。


    樂靜芬說道:“小遲,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濱江見麵嗎,你坐在學校的餐廳裏,看著我大眼睛眨呀眨的,像個問題寶寶,沒完沒了地問這問那,一點都不迂迴。”


    “那時真是純蠢。”因為年輕,方無畏無懼。


    樂靜芬突然神色鄭重了起來,拉過遲靈瞳的手。“四年前,也是八月中旬,我開車從濱江把你接去青台。現在,我又來了。小遲,跟我迴青台,好嗎?”


    樂靜芬在泰華號稱女王,做事、說話,都不讓須眉,雷厲風行,手段狠辣,這樣放下身段對遲靈瞳說這番話,可能也是她人生中絕無僅有的了。“商場如戰場,談不上如履薄冰,但也得步步為營。我對人從不敢放下全部信任,哪怕是最親的人。可我實際上還是個女人,巴不得有棵大樹能依著。以為和車誠夫妻這麽多年,孩子都讀大學了,他一定是我最可依賴的人。結果呢?”樂靜芬苦笑,“而你真的讓我很器重很器重。內心裏,我有點當你像女兒。沒想到……唉,後來我知道其實是我太多慮了,當愛情來到的時候,我們誰會預料到對方是誰呢?我當時真的頭昏了,在你最悲痛的時候那樣對你,而你還為泰華爭取到了聽海閣的項目。小遲,無數個夜裏想到你,我就覺著做人做上司都很失敗。但我想失敗不可怕,隻要懂得改正。你會給我改正的機會嗎?”


    樂靜芬真的是推心置腹,坦誠真摯。遲靈瞳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許多情緒膠著在一起,慢慢泛起了一種很莫名、很強烈的澀意。戀愛的日子裏,迪聲為了尊重她,在公眾場合,處處配合她,與她保持距離,就連見麵都是跑到僻靜的桂林路。有她這樣的女友,他有沒有覺得很委屈呢?


    “樂董,我敬你。”她端起酒杯碰了碰樂靜芬的杯子。她真不恨樂靜芬,在商言商,太過感情用事,那就是家長裏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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