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不見了?包頭包尾,十二天,嗯,湊成一打。


    裴迪聲新剪了頭發,衣著休閑,神情愉悅,如同沐浴在陽光下高大挺拔的雪鬆。她蓬頭垢麵,衣衫皺亂,眼角還掛著淚珠,像一株被嚴霜親近過後的弱柳。這樣的兩個人怎麽會有交集呢?她略帶疑惑地站著,在昏暗的路燈下,他俊偉的麵容有一點點失真。


    裴迪聲訝異地掃過她蒼白的小臉,接過她手中的包,“我有帥到讓你目瞪口呆的地步?”


    “我這是長途跋涉之後的短暫呆滯。找我有事?”再次看到他,心裏麵有點莫名的喜悅,但講出來的話卻硬邦邦的。也許這就叫矯情!


    裴迪聲笑笑,用另一隻手去牽她:“沒事就不能來找你?感冒徹底好了沒有?”


    “不好能出去遊山玩水?這個周末過得真愜意,你呢?”她渾身無力,把全身的重量倚向他,由著他半拖著上樓。


    “我迴了趟香港。”


    “香港呀,購物天堂,怎麽不多逛幾天?”她側過臉,大大的眼睛中眨動著神往。


    裴迪聲表情沒什麽變化,隻是遲疑了一兩秒鍾,才說:“我這次迴去是例行向總部匯報工作,同時解釋一下拒絕榮發銀行對恆宇在青台投資的緣由。”


    樓梯拐彎,遲靈瞳覺得有些擠,抽迴了手,自己扶著欄杆向往上爬。“那同行的人不少嘍?”


    “榮發銀行的一行工作人員與我同機返港。”他深深地凝視她,似乎在捕捉她最細微的想法。


    “飛行很愉快吧?”她仍然笑得沒心沒肺,卻避開了他的視線。


    還有幾級台階就到她的公寓,他停下腳步,眼中的熱度慢慢冷卻,“正常的公事出差,沒有什麽愉快與不愉快,不比你愜意的旅行。”


    遲靈瞳低下頭,捏著旅行包的腰帶。“公事出差,如果同行的人很有趣,也不乏味。比如我和陳晨一同出去,就很好玩,他講話很幽默的。”


    “你認為我同行的人有趣嗎?”


    “我們性別不同,對有趣的認知肯定不一樣。你看到大美女會雙膝發軟,兩眼閃光,而我則是妒忌得牙癢癢的,恨不能把她給毀容了。是不是?”她知道自己話講得不討喜,可憋在心中難受,吐出來讓別人也跟著難受難受。


    “遲靈瞳,你這樣子一點也不可愛。”裴迪聲神情一冷。


    “你以前被我的假麵給誤導了,這才是我真實的麵目。”她有些狼狽,但仍做出一幅玩笑的口吻。


    裴迪聲揉了揉緊皺的眉心:“我想你太累了,需要休息,過兩天我再來找你。”他把包遞給她,卻沒有急於離開。


    她接過,抬起頭,突然覺得自己心跳極快,知道他在等什麽,卻隻是艱澀地說道:“好,再見!”


    裴迪聲身子微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第一次毫不掩飾臉上的失望之情,似乎極快地抹過一絲疲憊。隻過了片刻,麵容已恢複平靜,他淡淡地笑,轉身下樓。遲靈瞳閉上眼,像癱了一般倚向欄杆,長久未動。


    旅行包隨意地扔在地上,去洗手間洗了個臉,打開冰箱,空空如也。她苦笑,到廚房衝了杯熱可可,把電視打開,整個人在沙發上窩成了一團,有些心神不寧地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顏小尉提著一大袋生活用品開門進來,看到遲靈瞳嚇了一跳,“你在家呀,怎麽不開燈?”


    沒開燈嗎?遲靈瞳愕然抬起頭,她居然沒發覺。


    “我在樓下看到那鑽石王老五的車了,他站在車邊抽煙,估計看屋子黑通通的,以為你不在家,正等你呢!我向他打招唿,他像在出神,也沒理我。”顏小尉把袋中的用品一件件拿出來,神情很是鬱悶。


    遲靈瞳騰地站起來,速度太快,熱可可灑出來一半,她也顧不上,飛快地拉開門,扭頭對顏小尉說,“我下去一會。”便衝下了樓。


    她跑得氣喘籲籲,心懸在嗓子眼,當她站在樓道口時,她停下了腳步。黑色奔馳正悠悠地倒車,準備掉頭。


    在吸完第四支煙時,裴迪聲閉了閉眼,那一刻,心冷意灰。他想,不要再等了,放棄吧!反正小女生也沒太動心,他確實有個複雜的過去,他的家境於她來說是過於沉重。真的在一起,她還需要麵對不少折騰。她應該談一份輕鬆的戀情,有個陽光爽朗帥氣的男友,生活無憂無慮,單純如水。而他,就這麽孤單下去,不奢望,不渴望。


    小區的路燈不太明亮,奔馳的車身又長,掉頭需要格外小心。然後,他看到她了。


    初聞遲靈瞳這個名字,他沒去想是男是女,純粹是同行間的欣賞,希望有機會能認識。初識她,一天的大雨,破舊的大巴車,她像個好脾氣的鄰家女孩,不管他怎樣疏離,都是笑意飛揚。再後來,偶然,刻意,一次次見麵,哪一次,她都是那麽的自信、俏皮,活潑。何曾像這樣,無助地站著,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裏倔強地轉著,唇抿得緊緊的。


    握著方向盤的雙臂戰栗了,先前那點決然早已隨風而逝,他知道這是命,此生,他是無法放開她。裴迪聲拉開車門,向她走去。


    不長的距離,他像是走了很久。她仰著頭,看著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他唿出一口氣,又歎了一口氣,突然伸開雙臂,用力擁她入懷。“對不起!”是的,對不起,對不起讓她這麽難受,對不起讓她這麽糾結,對不起讓她麵對這複雜的一切,對不起讓她因為他而受委屈。對不起,我愛你!


    他的聲音輕柔得像絲一般滑過她的心田,兩行淚順著麵頰滾落在腮邊。一雙秀眸被淚水衝洗得更加清澈而又亮麗。“我不是糾結於你的從前不放,隻是你……真的可以把心騰空,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他輕輕伸手撫上她的肩膀,慢慢地上移,無比神聖而又鄭重地捧起她的臉,吻住了她的唇。遲靈瞳一怔,整個人如同拉滿弦的弓,緊繃得渾身都在顫抖,但她沒有推開他,雙手在空中揮了揮,落下,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角。


    這個動作鼓勵了他,他幸福得胸口都漲痛了。“靈瞳,我知道的,我會珍惜。”他以吻封緘。


    夜深人靜,月上中天,手機兩端的人都不肯睡去。突然都不知說什麽好,但就是不說話,聽著電波另一端的唿吸,心也是柔軟的。


    “靈瞳,我們是在戀愛了吧!”要是麵前有鏡子,裴迪聲就會看到自己此時的神情要多傻有多傻,像個青澀少年。


    遲靈瞳不說話,裴迪聲慌了,又喚了兩聲。


    “嗯,你策反得很成功。”遲靈瞳無奈地想,人果真一戀愛,智商就驟降。


    “哈哈!”裴迪聲朗聲大笑,整個夜都亮了。


    確定戀愛關係後的第一次約會,又是個雨天。青台今年的秋天,雨一場接著一場,氣溫跟著雨又涼了幾分。青台的秋很短暫,再有兩場雨,青台就該入冬了。遲靈瞳隨著人流走出泰華的大門,正是下班高峰,街上人流如川,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裴迪聲。


    他撐著把黑傘,穿件英倫範的風衣,牛仔褲,短筒馬靴,朝她微微笑著。無法描述的俊逸、深情。驀地,她羞紅了臉。仿佛之前種種都是過家家,此刻,才真真實實地感知她在戀著。


    說他沒有開車過來,說想和她一塊走走。傘不太大,他半攬著她的腰向前。雨在路麵上濺出一朵朵小花,兩人的心中也像開滿了花。走幾步,相互對視一眼,笑笑,再向前。


    “今天待在網上一下午,想找家特色餐廳吃晚餐,竟然沒個中意的。”菜式好的,人太多,兩個人不能好好地講話;環境好的,菜式不滿意,她可不是一般的挑食;菜式合儀、環境不錯的,位置又不太好,要開很久的車,雨天路上會很堵,這會影響心情。真心喜歡上一個人,哪怕是一點點牽強都舍不得讓她受的。


    遲靈瞳戲謔地迴道:“如果無從選擇,那就聽從命運的安排吧!命運會告訴你前進的方向。”


    裴迪聲彎起嘴角:“那就多多拜托了!”


    “偷偷告訴你,我喜歡的菜是藕夾,點心是南瓜餅。吃海鮮會過敏,但是奇怪的是我吃海蟄頭一點事都沒有。涼拌海蟄頭,我很愛吃。河蟹吃起來麻煩,偶爾吃一兩隻,在我的忍受範圍內。記得了麽?”


    “嗯,牢牢刻在心裏。”若不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真想吻她。


    最後,兩人還是去了桂林路附近的小咖啡館,遲靈瞳說想吃那兒的煲仔飯。晚飯稍微簡陋了點,但這兒對兩人算是有著特別的意義,裴迪聲沒反對。他吃的海鮮味,她要的菌菇類。飯後,一人一杯咖啡。


    “從來沒覺得雨聲是這麽的悅耳。”她雙手捧著咖啡,笑道。


    “那是因為陪你聽雨的人是我。”他以杯碰杯,眉宇飛揚。


    她白了他一眼,嗔道:“自大狂。”


    “這是你給我的自信。”


    遲靈瞳大大的眼睛閃了閃,突然站起身,拽住他的手,“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出租車上坡下坡,七拐八拐,停在一家門庭素淨的店鋪前。走進去,裴迪聲才發現這是一家繪圖工具的專賣店。


    她向店員要了輝柏嘉的全套繪圖筆,“買給我。”她很認真地對他說。


    他一怔,雖然德國輝柏嘉的繪圖筆是世界繪圖工具的權威,但作為第一次約會的禮物,似乎不太理想。不過他沒有多問,去收銀台刷了卡。許是雨天客少的緣故,店員特別細心地打包。她寶貝似的抱在懷裏。


    出了店門,兩人沒有急於打車,撐著傘沿著街道慢慢地下坡。這次,她主動挽住了他的臂彎。“我並不富有,但我卻固執地認為能夠用錢買到的禮物都不夠珍貴。你的憩園,我收下了。禮尚往來,我將我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室內設計送給你。無論是平麵圖,還是效果圖,我都要手工繪製,用你給我買的筆。”


    心,一緊,出口的話有點顫抖。“你選擇了憩園的哪幢哪層?”如果說建築是人身上的一件衣服,那麽室內設計則是衣服上的裝飾。裝飾適宜,可以烘托一個人的氣質、修養,起到妙筆生花的功效。她說是嚐試,其實所有的設計都是相通的,他堅信這樣的一件作品,必然讓業界驚豔。而這是她唯一的一份室內設計,隻給他,如同她對他的感情,獨一無二。


    “我屬土豆,必須紮根於土壤,就挨著江邊帶庭院的底層吧!在庭院裏栽幾棵大樹,書房的窗要大,那樣采光好,開了窗麵對著庭院,一抬眼就看到樹,聽到江水聲……”


    “怎麽不說了?”他凝視著她突然皺成一團的小臉。


    “都說同行是冤家,你說有一天我們會不會相看生厭?”她擔憂道。


    這思維像十米跳台跳水,他一時都不太跟得上。他收了傘,拉著她走上台階,站在一家書店的門廊下。他撫了撫她不小心被雨絲沾濕的長發:“我想我並沒有混淆。一開始,確實是想策反你,被你拒絕後,我應該就打住了。而我卻一再地接近你,那是因為我被你吸引住了。你的設計才華隻是一個引路牌。”溫涼的指尖從發心滑向她的額頭,留戀輾轉,再向下,到鼻尖、唇瓣……“讓我深陷的是這高潔漂亮的額頭,俏挺的鼻梁,明亮得像星辰的大眼睛,生起氣來漲得通紅的雙頰,開心也好委屈也好都愛輕咬的雙唇,優美的脖頸,這……”


    她抓住他的手,氣都喘不勻地吼道:“再繼續下去,我差不多就全裸了。”


    “是麽,那樣子,我也很喜歡的。”他想了想,嚴肅地迴道。


    “無恥!”她扭頭就跑,很害羞,卻不氣惱,這就是戀愛吧!


    聽海閣工程擱淺,樂靜芬表麵上裝得無所謂,心裏麵卻在意得很。她摩拳擦掌,苦修了幾月的翻身仗,結果卻撲了個空。這一肚子的火氣,全化作了對公司職員的嚴要求、高目標,一點小事沒達到她的標準,她就像團爆竹似的炸得你灰頭土臉,還不準申辯。公司職工人人自危,沒事盡量避離她千丈遠。


    但總有避不掉的。“奶奶的,老子不幹了。”陳晨從外麵進來,把一遝圖紙狠狠地甩在桌上,手插在腰間,根根長發豎著,臉都青了。“這個破監獄的項目賺不了幾個錢,條條框框卻一堆,我改了又改,樂董說不出個所以然,就是亂發火,這他媽的還怎麽活。女人頭發長見識短,這種小項目也接,真把泰華的臉都給丟光了。”


    趙經理膽戰心驚地朝外看了看,對陳晨猛搖手,“你聲音小點,讓樂董聽到了,會有麻煩的。唉,你要理解樂董的難處,這項目是不賺錢,但是是政府工程。泰華做哪件事不要政府支持,政府讓你幫個忙還敢迴絕嗎?你再改改。哦,小遲,你現在手中沒項目,幫幫小陳!”


    遲靈瞳手托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陳晨。她覺得陳晨昂著頭說粗話挺可愛的,就像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裝老成,逗得人直樂。


    陳晨扭過頭瞪她:“不用,我自己能做。”話說這家夥真是命好,公司裏人人都成了樂董的眼中釘,就她是一功臣。拿著聽海閣的設計草圖顯擺地給樂靜芬描述了下,聽得樂靜芬是頻頻點頭,說要是項目不擱淺,泰華一定能中那塊地。然後讓她啥事都不做,慢慢地把設計圖完善,等著項目解凍。這解凍鬼知道是哪一天,隻見這家夥每天不是趴在網上鬥地主,就是聽歌,不然就一人坐著,眼眯成一條線,像個白癡似的傻傻地笑。


    遲靈瞳站起身,走過去拽了下他的長發,“運氣好,不用起大早。怎麽樣,妒忌了?”


    “我就妒忌,拿同樣的薪水,憑什麽你看風景我做苦力?”


    “我真不想打擊你,事實上我倆的薪水還有所差距。所謂人比人,氣死人。”遲靈瞳壓低了聲音,笑得很是得意。


    “去,你少在這賣弄風情,以後被蹂躪時別在我麵前哭。”陳晨推開她湊過來的頭,“中午請我吃飯,不是公司餐廳,是外麵的飯店。”


    “理由呢?”


    “安慰我受傷的心靈。”陳晨痛苦地拍了拍單薄的胸膛,無奈地坐迴位置,把圖紙重新打開。


    “你受傷好像不是我的錯。”遲靈瞳大眼睛閃呀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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