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昨晚淋了點雨,早晨起來遲靈瞳感到頭有點沉,量了體溫,沒熱度,渾身就是無力。若不是今早工程部要開晨會,她都想請個病假。強打起精神喝了兩口酸奶就去上班了,走著走著,走出一肚子的怨氣。


    設計部和工程部是兩個平級的科室,但每次一接到項目,工程部就會擺出領頭大哥的姿態,趾高氣揚地對設計部要求這要求那的。聽海閣這個項目是樂靜芬離婚之後遇到的最大的工程,情感上輸得徹底,在事業上她想打個翻身仗。工程部的人這下肯定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使了。


    工程部的李經理趨近光頭,善於邀功,善於推卸責任。項目中標了,是工程部的功勞,沒中標,就是設計部的責任。其實這中標和工程部半點事都沒有,可設計部的趙經理是個老實巴交的知識分子,遇到事就結巴,哪裏是他的對手。


    沒好氣地走進公司,來到會議室門口才換上年輕女孩應有的淺淺笑臉。遲靈瞳知道自己年輕,資曆淺,臉上不能掛著不合時宜的不情願。


    李經理一臉凝重把厚厚的一遝資料放在遲靈瞳麵前,命令她在一周內把設計圖搞出來交給工程部,然後由工程部編標書。


    遲靈瞳扭頭看看自己的直接領導,趙經理頭埋在文件裏,畫外音:禍福自擔吧!


    “聽海閣是大型住宅小區嗎?”遲靈瞳迴過頭,對著李經理笑問道。


    李經理震愕地看著她,幾根頭發招搖地立在腦中央。他不敢相信到了這個時候遲靈瞳會問這麽幼稚的問題。


    “我還以為是公共衛生間呢,催得這麽急。”


    話音一落,有幾人笑出了聲。


    李經理威嚴地掃了下會場,盛氣淩人地問:“小遲,你的意思是你在一周內沒辦法完成設計任務?”


    遲靈瞳點點頭,不卑不亢地開了口:“公司中到聽海閣那塊地,工程部才開始編製工程預算。如果想投中那塊地,不僅資金要雄厚、設計要新穎。一周太匆忙了,我不能保證設計質量。”壞了,是不是太激動,喉嚨癢癢的,咽口水時,扁桃體生疼。遲靈瞳摸摸脖頸,一臉痛苦。


    “這是樂董的指示。”李經理冷冷地把樂靜芬抬了出來。


    “我也是對樂董負責才這樣講的,不然我可以隨意地拿幾套海景房的樣圖,走尋常路好了。”遲靈瞳態度謙和,卻寸土不讓。


    “那你需要多長時間?”李經理知道遲靈瞳在樂靜芬眼中的位置,忍氣退後一步。


    遲靈瞳托住額頭,感到掌心一片灼熱,“兩周吧,我盡量趕出來。”


    “拖一天影響了大局都是你的責任。”李經理義正辭嚴。


    遲靈瞳譏誚地傾傾嘴角:“行,天塌下來我來頂。”


    會議一直開到中午,遲靈瞳出來時,感覺渾身一會冷一會兒熱,眼皮重得都抬不起。


    她沒胃口,也沒去餐廳吃午飯,泡了杯熱茶,咽一口水咧下嘴。既然話已說出口,期限定在那兒,她也不敢怠慢。把聽海閣的資料攤了一桌,她先看政府文件、規劃導向,聽海閣的地形特征、附近的建築物、景觀,把這些琢磨透了,她才能開始設計,這是她的習慣。


    茶喝到一半,先是清咳兩聲,接著連著幾聲重咳,氣都接不上來了。怕真是感冒了,遲靈瞳拍拍通紅的臉腮,仍堅持在筆記本記著要點。


    陳晨手裏接了個監獄改造的方案。這個項目極為少見,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實際的工程中都很少有人做過,畢竟一個城市或者國家還是需要住宅遠多過監獄。陳晨做得很吃力,光是查資料集讀規範就讓他頭疼了,再加上政府的撥款本就不多,做什麽都是束手束腳。


    陳晨這邊是趴在電腦前罵爹罵娘,遲靈瞳在那邊是咳個不停。設計部同仁們在忍受了兩個小時之後,實在忍無可忍,合力把兩人哄了出去。


    “現在走,算早退還是算出差?”陳晨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一甩腦後的長發問趙經理。


    趙經理擺擺手:“算出差,你幫忙送下小遲,最好到醫院看一看,她手上現在任務重,部裏要重點保護。”


    陳晨眉一揚,“經理,你這樣說,我可不能接受。同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可是你別分任務重任務輕的,好像我這大男人還不如個小姑娘似的。”


    趙經理無奈地歎了口氣:“好,我收迴,你和小遲一樣是國寶,行了嗎?”


    “講得那麽勉強,明顯就是搪塞。無法溝通,算了!”陳晨哼了聲,拽著遲靈瞳就往外走。


    “小遲,這兩天你吃點苦,千萬別請假呀!”趙經理膽小怕事,追在後麵叮囑道。


    “我是不是偉大到少了我地球一定就會不轉?”遲靈瞳低低問陳晨。


    陳晨白了她一眼:“少了你一個,地球輕了許多,怕是轉得更快!”


    遲靈瞳咳著打了他一下。


    這天,後勤部分蘋果,一人兩箱。陳晨也沒車,於是就叫了輛出租,把四箱蘋果搬上去,然後兩人一同上車。


    “要不要去醫院?”陳晨看遲靈瞳臉紅得厲害。


    “不要大驚小怪,我迴去吃顆感冒藥,然後睡一晚,明天就好了。你要幫我把蘋果搬樓上去。”


    “切,我什麽時候這麽沒風度了?”陳晨瞪著她,讓司機先去遲靈瞳的公寓。


    陳晨剛把蘋果搬到樓門口,顏小尉也迴來了,手裏拿著個瑜伽毯。失戀之後,她休年假,報了兩個補習班,國標舞與瑜伽,每天都是一身大汗的迴來,氣質日漸高雅。遲靈瞳覺得失戀有時也挺勵誌、催人奮發。


    顏小尉看陳晨氣喘如牛,自告奮勇地幫著搬了一箱蘋果上去。陳晨追著顏小尉的身影,眼睛有點發直。


    “走呀!”遲靈瞳在後麵推了他一下。


    陳晨咂了一下嘴:“顏小尉的腿長得可真漂亮。”


    遲靈瞳玩味地眨著眼睛。


    陳晨自我解嘲地一笑:“我這人對於美好的事物一向無法忽視。”


    “她現在空窗期,你可以破窗而入,我會主動視自己為空氣。”


    陳晨臉突然一紅,埋頭上樓。


    遲靈瞳病得頭重腳輕,卻仍不改八卦本性:“莫非你以前曾向她發起過攻擊?”


    “遲靈瞳,你別那麽聰明好不好,女人傻點也可愛。”陳晨迴過頭低吼。


    “你真的追過顏小尉?”遲靈瞳興奮起來,“故事沒下迴分解?”


    “她說我太陰柔,沒男子氣概,讓她沒安全感。這下,你滿意了。”陳晨挫敗地咬了下唇,坦白道。


    “然後你就铩羽而歸?”


    “不然我還強搶民女?”


    “你確實是沒男子氣概,這小小的挫折,你就氣餒了?想當年,劉備為請諸葛亮出山,三顧茅廬!人家請的是個軍師,你追的可是老婆。什麽是老婆?咳……咳……一輩子疼你、愛你、寶貝你,不管生老病死都不離棄你,不怕苦不怕累給你生兒育女……咳咳……咳,就衝著這犧牲,你應該不懼艱難險阻、勇往直前。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大哥,我挺你!”滾燙的手掌拍了拍陳晨的肩。


    陳晨“啪”地打開,“遲靈瞳,我發現你有做媒婆的潛質。”


    “嘿嘿,那你明天給我買朵紅花,我像楊二車娜姆一樣別在耳邊。”


    “遲媒婆!你看你爪子燙得嚇人,還不閉嘴。”


    遲靈瞳嗬嗬地樂著、咳著。


    陳晨還是膽怯,蘋果一放下,沒敢多看顏小尉,慌裏慌張地就下了樓。


    顏小尉倒是很坦然,禮貌地把他送到樓梯口,笑盈盈地讓他有空過來玩。


    陳晨都沒迴頭,跑得像隻受驚的野兔。


    遲靈瞳找出感冒藥,就著涼開水吃下去,換了睡衣就上床。以為過一會藥效才會上來,還把聽海閣的資料拿到床上,沒看兩行,睡意漸漸襲來。


    依稀顏小尉推門問她需要什麽,她搖頭,然後門關上,顏小尉在外麵放音樂練瑜伽,她沉沉地睡去了。醒來時,也不知外麵幾點,整個人像浸在汗水中,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口幹舌燥,灼熱感減輕了些,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強撐著坐起,擰開台燈,側耳聽見外麵像是有人在講話,她以為顏小尉在看電視。從抽屜中找出內衣,又打開衣櫃拿了件睡裙,眼睛半閉,耷拉著頭拉開房門,憑著直覺往浴室走去。


    “寶貝?”隻聽得顏小尉倒抽一口冷氣,失聲驚唿。


    “嗯?”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迴過頭,正對上一雙揶揄的俊眸。思緒有兩秒的停滯,突然,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皺得像團鹹幹菜的睡衣,還有燈光映照著地板上拖長的身影上那蓬亂如雞窩般的頭發,還有不知什麽時候掉在地上的蕾絲花邊小內褲。她眼一閉,低咒著,死的心都有了。


    羞窘也就不過那麽幾秒,遲靈瞳很快就命令自己鎮定下來。誰在病中還貌美如花?現代人為什麽過得累,就是太會裝:工作上假裝快樂,生活中假裝安全感,對朋友假裝輕鬆,對自己假裝幸福,在男人麵前假裝美女。她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雖然這芙蓉像剛被風雨蹂躪過。


    如果一個男人真的喜歡你,他不會隻愛你青春靚麗的容顏,一定也會愛你曆經歲月過後的滄桑。


    寬慰好自己,遲靈瞳神態自若地彎下腰,把內褲撿起掖在睡衣裏麵,然後衝目瞪口呆的顏小尉說道:“原來你有客人在呀!別管我,你們繼續聊。”說完,她轉過身去,繼續往浴間走去,步速不快不慢,證明她的心態非常良好。


    “寶貝,他不是我客人。”在顏小尉眼中,遲靈瞳這次亮相簡直是犯了女人的大忌,不知還有沒有挽迴的餘地。她抱歉地衝坐在沙發上的裴迪聲笑笑,急忙把遲靈瞳拉進浴間,門“砰”地一聲關上。


    裴迪聲已忍到腹痛,這下才暢快地笑出聲來。


    “小尉,這好像是我們合租的房間,你隨便讓男人進來,不太好吧!”遲靈瞳看著鏡中自己的這幅尊容,再看看顏小尉一張收拾得精美絕侖的妝容,感到剛壓下去的熱度又突突上升了。


    顏小尉翻翻眼:“咦,你還狗咬呂洞賓呢,那個鑽石王老五敲門時,我以為是房東來收房租,咱這屋,平時晚上哪有男人來訪,他打破紀錄了,這是第二次。我說你病了,他問可不可以坐下來等你。我能拒絕人家的好意嗎?我可一直陪他陪到現在。”


    “心情不錯吧?”遲靈瞳扒拉兩下頭發,像個正經曆疲勞審訊的嫌疑犯,破罐子破摔,啥也不管了。


    “我今天絕對就是襯你這紅花的綠葉。還說沒聯係,你這丫頭鬼著呢,都認識幾個月了,經常在外麵約會。”顏小尉戳了戳遲靈瞳的額頭。


    “他說的?”


    “他說了你們認識的經過,也問了一些你在公司的事。好奇怪,我問他在哪工作,他就轉話題,不然就是進房間看你醒了沒有。”


    “什麽?”他……他私闖姑娘閨房,成何體統?“君子非禮勿視。”她恨得咬牙切齒。


    “我想邀請他進我房間,他還不肯呢,你就知足吧!你快把自己收拾幹淨,他是很養眼,但不是我的主,我懶得浪費時間。”顏小尉開門出去了,留下欲哭無淚的遲靈瞳。


    苦著臉站了好一會,嗓子又開始作癢了,她咳著慢慢解開睡衣,客廳裏的談話聲,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她哪有勇氣擰開水籠頭,留給別人一個遐想的畫麵。


    “我出去一會。”冒味闖閨房的登徒子說道,“麻煩你照看下靈瞳,我馬上就迴來。”


    這人把這當他家了,在深夜裏出入自如。


    “好的,我明天不用上班,晚睡沒關係的。”顏小尉拿出售樓小姐的專業精神,笑意如春風般和煦。


    門打開,又關上了。


    遲靈瞳飛快地衝了個戰鬥澡,頭發胡亂洗了下,就急匆匆地衝出來了。


    “他再過來說我又睡了……咳……”她對顏小尉說。


    “憑什麽我要為你做個撒謊的女人?”顏小尉哼了聲,腰一扭,進自己的房間了。


    “咳……好人做到底呀!人家還病著呢!”遲靈瞳追在後麵嚷。


    “人家心還酸酸的呢,什麽時候好男人能看到我這顆閃亮的星?”顏小尉迴頭,做出一副幽怨樣,緩緩把門關上了。


    遲靈瞳托著暈暈的腦袋,無力地站在屋子中央。


    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她本能地驚得一哆嗦,拖了好幾分鍾,才慢騰騰地走過去。


    “挺快的嘛!”外麵的人笑得一臉慈祥,手中拎了兩個紙袋。


    她把門隻打開了一點,手伸向紙袋,“謝謝。時間太晚,你早點……”


    “有點燙,我來!”那人撥開她的手,用胳膊肘把門推開,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


    “裴迪聲!”遲靈瞳對著天花板直翻白眼,這也太肆無忌憚了。


    “病得不算重,中氣挺足的。快上床躺著,我馬上進來。”他擰著眉摸了下她的額頭,迴身把紙袋放在桌上。


    暈,這話聽著怎麽……怎麽那樣曖昧呢?


    他迴過頭,看她一動不動,“想要我抱?”


    遲靈瞳差點跳起來,“裴迪聲,做人不要太過分,我是病了,可是還沒病糊塗。”


    “沒糊塗還頂著一頭濕發在這兒衝我瞪眼,想明天病得更重,就繼續去設計圖紙”他說得自然,麵不改色。


    “你……你偷窺我的……成就?”她想起枕頭邊的資料。


    “你連根線都沒畫,還成就呢?快進去,你室友在聽著呢!”他轉身走進了廚房,不理她了。


    她對著他的背影揮了下拳,老老實實進了房間,乖乖上了床。也沒什麽可矯情的,睡相早被人家看光光,馬後炮似的把床上散亂的衣服收了下。身體虛弱得如風中柳,洗過澡,說了幾句話,已是氣喘籲籲。


    裴迪聲端著一隻碗、一個碟子從外麵走進來,用腳把門帶上,碗裏裝的是煮得糯糯的南瓜粥,碟子裏裝得是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梨。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拉把椅子坐在床頭,從紙巾盒裏抽了幾張墊在她的頜下,“先吃粥,還是先吃梨?”


    她眯起眼打量著他,兩人是認識幾月有餘,但好像還沒熟到如此親近的地步。可是他這些自然的表情與動作,讓她覺得他兩人已認識很久很久,且相處特和諧,你親我愛。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別拉了。我第一迴見到你,就知道你的三圍、腿形、腰身……”


    遲靈瞳不由自主抱住雙肩,似有一種赤身裸體的感覺,“你胡說八道。”


    裴迪聲奇怪道:“我們都是搞設計的,一眼看過去,樓高樓寬都會了然如心。你這麽個小女生,站在我麵前,還不清楚?”


    “清楚也不能說出來。”她嗔道。


    他笑笑:“粥有點燙,先吃片梨潤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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