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迪聲站在巨大的玻璃幕牆前,前方是被一個半圓形的沙灘包圍著的海域。青台的沙灘很美,潔白的沙子,踩在腳下鬆軟軟的,不像香港的沙灘,石塊多。所以港人愛出海玩,而青台人則喜在淺灘處嬉戲。青台的旅遊旺季即將到來,工作人員正在清理沙灘,有暗礁處插上顯目的標記,防止帆船撞上。


    今天無風,海麵很平靜,裴迪聲的心情卻泛起一點漣漪。


    工程部經理君牧遠從外麵進來前,他又按下手機重撥鍵,這次,無人接聽,他啞然失笑。


    君牧遠在裴迪聲對麵的椅子坐下,看看手機,看看他:“裴總手機裝什麽新軟件了,看得這麽出神?”


    裴迪聲放下手機,整個人放鬆地靠在椅背上,“不是,是剛被別人掛了電話,有點不太適應。”他懷疑她把他的號給刪了,每次接電話的時候,先是警覺地問你找誰,然後一聽出他的聲音,立馬“啪”地掛了。他一開始以為她是不方便,後來又打了幾次,才知道她根本不願意接他的電話,真的是界線分明的好員工。


    “誰這麽大膽,敢掛裴總的電話?”君牧遠樂了。


    “她呀,就是太膽小!牧遠,幾家施工公司的資質和以往的施工業績,你審核過了嗎?”


    “我來就是和你說這事的。歐陸莊園雖說建築麵積不大,工程的複雜性卻不小,又是地下停車庫,又是花園、遊泳池、室內火爐什麽的,楚周公司在大連做過這種歐式海景房的項目,另外有一家茂盛公司在土建方麵口碑不錯,我和他們分別接觸了下,感覺是踏踏實實做工程的。”


    “嗯,恆宇在青台成立分公司時間不長,市場剛剛打開,以後這方麵的項目一定很多,有一兩支知根知底的施工隊伍,就可以長期合作了。但你一定要全程監督工程質量,連細微的差錯都不能出。”


    “我懂,工程質量就是公司的臉麵,砸不得。對了,裴總,你有沒聽說政府準備在星海廣場與青台大學相挨著的那座山上興建一個多層的小區,叫聽海閣,也是景觀房,國土部門已在測量中了。”


    “是有這迴事,但最快也要在秋天才會立項,競爭一定很激烈。泰華這次輸給咱們,在聽海閣項目上一定會卯足力氣,勢在必得。”


    “那又怎樣,這要看實力!泰華能和恆宇相提並論?”


    裴迪聲臉色放沉:“你錯了,樂靜芬的實力不容小覷,不然我幹嗎一直待在青台,北京那邊都催翻天了。何況泰華有一個遲靈瞳,我想將她挖過來,可是那丫頭實在精得很。”


    “真不識抬舉。”君牧遠忿忿地說,驀地迴過神來,“難道剛剛掛你電話的……是她?”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緊緊地盯著裴迪聲。


    裴迪聲若無其事地轉開臉:“你還有什麽事?”


    “裴總認識遲靈瞳?”君牧遠原先是恆宇集團董事長裴天磊、也就是裴迪聲爺爺的秘書,後來恆宇到大陸成立公司,裴天磊就讓他過來幫裴迪聲。兩人相處得一直非常愉快、默契。裴迪聲的事,君牧遠無一不知。


    裴迪聲俊朗的臉上浮過淡淡笑意:“牧遠是不是太閑了,嗯,這次房產論壇例會在青台舉辦,讓恆宇協助,我想你可以在下班後過去……”


    沒等他說完,君牧遠已一溜煙地跑了出去。裴迪聲托住下巴,忍不住微笑,硬朗的輪廓驀地柔和了幾分。他拿起手機,再次撥下遲靈瞳的號。不得不承認,他初次見到她的設計作品時,真的是眼前一亮,那種靈氣躍然紙上,可樂靜芬把這丫頭藏得太好,他一直沒機會認識她。


    關機了。裴迪聲哈哈大笑,笑聲讓外麵的秘書敲打鍵盤的手一怔。此時,她是不是很感困擾?他想象著那雙大大的眼睛溢滿苦惱、糾結,粉色的嘴唇嘀嘀咕咕,心情真的大好。


    其實,遲靈瞳困擾的何止是這一件事。


    楊陽向樂靜芬匯報了相親結果,並誠摯地表白了自己內心的渴望,以及遲靈瞳的態度。樂靜芬並不是楊陽的朋友,實際上,他是她老公車城的一個遠方親戚,從輩份上喊她一聲表嫂。她心裏麵是存在私念的,希望遲靈瞳與楊陽修得正果,這樣,遲靈瞳等於是自家人了。


    聽楊陽一說,她立刻給他打保票,這門婚事包在她身上。遲靈瞳是個孩子,難免會以貌取人,但她會慢慢融化她的。


    於是,樂靜芬就給楊陽大開方便之門。遲靈瞳的一切行蹤他了如指掌,所有的聯係方式,包括住處,他一一知曉。遲靈瞳的辦公室,他可以隨意出入。他今天帶盒點心,明天帶枝花,後天在公寓樓下站崗放哨,頻繁出現在遲靈瞳身邊。不管遲靈瞳是冷臉、熱臉,暗示、明示,他無畏無懼,勇往直前。


    沒幾天,全公司都知道遲靈瞳有了位海歸男友。遲靈瞳百口莫辯,恨不得跳海一洗清白。可怕的是,公司一票人沒有一個英雄救美,還臉露妒忌和羨慕。好同誌陳晨被女王發配到內蒙古出差,顏小尉倒是很有同情心,可是她的那個八字的撇還沒起筆,戲又落幕了。帥哥廚師原來是有小女友的,小女友提防心很重,下了班就來看人,她根本無從誘惑。對照遲靈瞳的紅火勝景,越發覺得處境淒涼。看她這樣,遲靈瞳不談傾訴,在屋裏大氣都不敢亂喘。


    遲靈瞳的生活質量是急劇下降,這不,下巴都尖了。夜裏又沒睡好,不知又做了個什麽夢,驚醒後心突突直跳。一團漆黑裏慢慢爬起,怔怔地看著窗外。真是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她說想找個男友在今年把自己嫁了,實際上是她的一時憧憬,並沒有想真的去實現。有個人愛,那麽她就會有個屬於自己的家,春夏秋冬,風霜雨雪,它一直都在,白天溫柔守候,黑夜,燭光盈窗。如果知道老天這麽敬業,她會把男友具體化,絕不同意塞個楊陽這樣的就算完成任務。


    早晨起來,為了避開楊陽,遲靈瞳沒去公司,取了安全帽,坐車奔高爾夫球場。那邊,小別墅正在興建,用的是她的設計。施工人員對設計有許多地方不太理解,電話打個不停,她想現場溝通比較合適。


    高爾夫球場剛建好不久,還沒正式對外營業,老板邀請了一些朋友過來試練習。柔軟如毛毯的草坪上,幾個男人拿著球杆揮舞著。裹著頭巾、身穿紅色球服的球僮不時地追著小白球跑來跑去。


    別墅建在一個小山坡上,前麵是綠茵茵的球場,後麵是碧藍的大海,左麵是蔥蔥的山林,右麵是都市。從哪一個側麵看,都是風水寶地。施工方的問題不大,遲靈瞳沒花多少時間就解決了,和施工隊長打聲招唿,她躲到一塊樹蔭下休息。陽光直直地射下來,像個巨型浴霸,站一會就滿臉油光,胸口發悶。樹蔭下倒是陰涼的,風從海上吹來,帶點鹹濕氣。沙灘上的遊人已經多起來了,早晨過來的路上,遲靈瞳看到街道兩邊顯目的廣告牌都換成了旅遊季的宣傳畫。遲靈瞳喜歡旅遊季,雖然七八月的青台好天氣不是很多,早晨的海麵會起霧,能見度很低,不時有台風過境,暴雨傾盆,浪花翻卷。但是一旦太陽出來,立刻就是海天一色,那樣的藍,很柔,很靜。晚上,街頭有樂隊演出,影院裏大片滾動播放,商場裏有各式各樣的活動,如果酒量不錯,還可以去參加青台傳統的啤酒大賽。青台的啤酒有種獨有的甘甜,可惜遲靈瞳沾酒就醉。


    “遲工,你說這下麵就是黃金海灘,有必要再挖個遊泳池嗎?”施工隊長拿著圖紙,汗津的額頭蹙著。


    遲靈瞳站起身,朝草坪上揮杆的幾個男人努努嘴:“你認為他們會和遊人擠一塊泡澡?”旅遊季裏遊人如熾,浴場成了浴室,青台人戲稱到海裏遊泳為泡澡。


    隊長笑:“也是,住得起這別墅的人,又怎麽在意這幾坪地呢?”


    “其實,泡澡也有泡澡的樂趣。”遲靈瞳促狹地擠了下眼。


    隊長也是個幽默的人:“獨樂樂不如同樂樂,至少,還能找個人搓搓背。”


    兩人對視大笑,隊長指指山下:“那裏有個快餐店,遲工你去喝點冷飲,小姑娘不像我們皮粗肉糙的,中暑了可不好。”


    “好的,有事給我電話。”遲靈瞳沒客套,揮揮手下山。“咣!”安全帽的後沿被一個重物砸了下,砸得她身子左右搖晃、眼前金星直冒。拿下安全帽,伸手輕輕一摸,得,鼓出一個小山包。


    遲靈瞳火大地轉過身,看到腳下一個白色的小球滴溜溜轉了轉,滾進草叢中了。一個球僮滿臉歉意地跑了過來。


    “喂,告訴他們,球藝這麽爛,不要在這邊丟人現眼好不好?這是想草菅人命不成?”她知道對人家球僮吼是不對的,可真的忍不住,後腦火辣辣地疼。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球僮撿起球,朝後看看,低聲說道,“如果你有哪裏不適,我們可以賠償。”


    兩個高個男人提著球杆往這邊奔了過來。


    遲靈瞳拿下安全帽,捂著後腦,眼中火焰熊熊,“我是憑腦子吃飯的,撞壞了,你賠得起嗎?”


    球僮期期艾艾,不知所措。


    “賠不起,但請得起遲小姐吃個午飯。”裴迪聲眼露驚喜,想不到在這裏會碰到遲靈瞳。


    這聲音對遲靈瞳如夢魘一般,氣不打一處來:“裴總的笑話可真是冷。”他不是她上司,她沒必要給他好臉色。


    “天氣熱,當然要降降溫。遲小姐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下?”


    “要。如果有什麽問題,我會把醫療單寄到恆宇的。”遲靈瞳心情壞死了,又熱又渴,後腦刺刺地疼。她顧不上禮貌,隻急於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有車,送你。”裴迪聲說。


    “馬路上開的都是船?”遲靈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有車了不起呀!


    裴迪聲揉揉鼻子,無奈地目送她順著山坡而下。


    一直站在後麵的君牧遠嘩地一下笑出聲來,他可沒看過裴迪聲這麽吃癟。“裴總,你不會是對這小姑娘有意思吧?”他高深莫測地盯著老板飄忽的眼神下了結論。


    裴迪聲瞟了瞟他,用一種寒冷刺骨的語氣說道:“你以為我這輩子還會碰愛情那毒藥嗎?”


    君牧遠臉色一怔,歎了口氣。


    “上帝!”裴迪聲突然瞧見正下坡的遲靈瞳身子晃蕩了下,一頭栽倒在地。


    “謝謝,謝謝!”顏小尉拉開房門,笑靨如花,熱情得像三資企業逢人就哈腰高喊“請多關照”的女秘書。


    裴迪聲站在樓梯口,扭頭看她,側麵如雕塑般俊朗:“顏小姐請留步,遲小姐就麻煩你了。”


    “哪裏的話。靈瞳和我是室友,一直相親相愛,照顧她是我份內的事。”顏小尉笑意不減。


    裴迪聲又瞟了一眼屋內,俊眸沉澱出一望無盡的墨色。“改日再聯係。”他疏離地點了下頭,轉身下樓。


    顏小尉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禁驚唿:“完美的男人啊!”等他消失在樓梯口,她“咚咚”地衝進屋中,直奔遲靈瞳的房間。


    遲靈瞳臉色稍有些發白,眼睛微眯,小臉皺成一團。今天真是丟臉丟盡了,她居然會柔弱如林妹妹,隻不過兩餐沒吃,在太陽下烤了會,就中暑暈倒,事實和那隻小白球一點關係沒有。


    裴迪聲和君牧遠把她送到醫院,醫生喂了點糖水,好了。當時,她窘得都沒勇氣看裴迪聲。


    裴迪聲根本不理她委婉矜持的拒絕,幾乎是強行帶她去花式粥店喝了粥,然後又強行把她送到公寓。


    “快,快,老實交待,這種……”


    “對不起,路人甲而已,我不熟悉。”半道上截住顏小尉,遲靈瞳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稍有些姿色、再有點氣質的男人,被顏小尉一發現,她就好像餓了幾日的貓看到鮮美的魚一樣。


    “寶貝,放心,我對他不是有意思,隻是太久沒看到這麽有型的鑽石王老五,難免激動。你是不是想引起他注意,才故意暈倒在他麵前?”顏小尉興致勃勃,一臉向往。“像這種珍稀動物,隻要他能喜歡上我,哪怕血流成河,我也願意啊!”


    遲靈瞳無法苟同地坐起身:“售樓小姐的底薪也不低,你又特會賣房子,提成那麽高,又不是沒見過錢,為什麽一定要嫁個有錢人?”


    “用自己的錢和用老公的錢是兩碼事,不要以為女人獨立就很好。”


    “那你待在家中專心等著嫁人好了,何必出來拋頭露麵?”遲靈瞳“咚”地又躺迴床上。


    “楊貴妃那樣的女人都知養在深閨人不識,二八年華時,借著踏春出來招搖招搖。我這不叫拋頭露麵,而是在展示自己。”


    “過兩天有空我給你介紹個人,她和你的共同語言比較多。”孔雀在高中時就是情場高手,說起這些也是一溜一溜的。


    “好啊!是帥哥嗎?”


    遲靈瞳再次暈倒。王語嫣沒有武功,卻對各門各派如數家珍,可能是因為心無雜念。同理,她是沒什麽戀愛經驗,看顏小尉卻是很清楚。顏小尉就是那歐陽峰,功夫已練到幾重天,可惜走火入魔了。


    輕微中暑不算病,一覺睡醒,遲靈瞳又是壯壯實實。好同誌陳晨從內蒙古出差迴來,帶了幾大袋特產,辦公室充斥著一股羊膻和乳腥味。遲靈瞳感覺如同坐在羊圈裏,拿了製圖板避到會議室去畫圖。用長尺推開門,發現裏麵有人說話。


    “我接手泰華時,爸爸剛去世,你為了顯示自己的清高,怕別人說你沾老婆的光,和我約法三章,經濟上各自獨立,誰都不準插手對方的事務。我當時非常辛苦,咬著牙不在你麵前提一個字。現在你的4s店要擴張,告訴我幹嗎?不管是要向我借錢,還是想動用我的人脈,關係,車城,我跟你說,沒門!”


    “咣”,聲音斷了,什麽像是裂成了一片片。


    遲靈瞳慢慢地縮迴腳,輕手輕腳地轉身,繼續迴羊圈窩著。還沒走到羊圈前,聽得會議室門重重地拉開了,樂靜芬臉色鐵青地從裏麵走了出來。


    “樂董好!”她無奈迴過頭打招唿。


    樂靜芬臉鐵青著:“你在這幹什麽?”


    “畫圖!”她揚揚手中的長尺。


    “在走廊上畫圖?”


    遲靈瞳眼睛轉了轉,嗬嗬一笑,恭敬地點下頭,撒開兩蹄衝迴羊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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