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葉清訂婚的日期越來越近,每天接到父親的電話,沒耐心聽什麽就掛斷了,他的態度把盛父氣得夠嗆。盛業琛持續頹廢地過活,旁人都一籌莫展。


    那對戒指一直被放在盛業琛的枕下,直到訂婚宴的那天,盛家差人送來了禮服和訂婚的戒指,他才終於有了一些反應。


    兩個人想要在一起,並不是一個宴會,一對戒指,一張請柬就能完成的,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真的想要在一起。


    沒有誰可以逼迫他,當初陸則靈那麽走進他的生活,也是自己懦弱半推半就,那時候陸則靈不曾逼迫過他,她付出給予,他接納享用,說到底,陸則靈從來都不是最自私的那一個,真正自私的,是他才對。


    想通了這些,盛業琛倏然起身,隨手抓了衣服,緊握著那一對戒指就出門了。


    他終於明白,他從前輕易放棄的,是一份多麽沉重的愛。他不能再這麽消極渾噩地錯過。


    從生命中出現陸則靈這個人,直到現在她的影子逐漸消失,快八年的時間,久到可以經曆一場抗戰。那麽錯綜複雜的愛與恨,在漫長的時間裏,逐漸變得輕淺,愛曾模糊,恨曾盲目,很多情緒撥開了濃霧,也漸漸看得更清楚。


    他該去找她的,哪怕沒有結果,他也要去爭取一次,用盡全力的爭取。像從前她對他那樣。


    開車避開了密集的車流,天氣不好,雲層低低的,似乎正在醞釀一場驟雨,盛業琛也有些忐忑。


    到達陸家樓下的時候,他意外地碰見了白楊。似乎是剛從樓上下來,看見他,二人俱是一愣。


    從白楊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白楊叫住了他:“別上去了,她已經走了。”


    驚愕地定在原地,盛業琛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他慢慢地迴過頭,問他:“她去哪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喉間已經哽咽。


    白楊聳聳肩:“根本沒有通知我,又怎麽可能知道她去哪裏?”


    盛業琛覺得憤怒,兩步過來,一手抓住了白楊的衣襟:“你們都要結婚了!你怎麽能連這個都不知道?”


    白楊翻了個白眼,一拳把他推開:“你他媽怎麽不問問你自己?”他氣衝衝地說:“結婚?結黃昏啊!要是她願意嫁給我!還有你什麽事啊!”


    盛業琛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他:“你們……沒有要結婚?”那他說的那些揶揄的話,又算什麽?


    盛業琛緊緊地握著拳頭,愧疚,後悔,一瞬間如潮水將他淹沒,他怎麽能說那些話?一次一次那樣說她,她一定難過極了……


    “從來沒見過那麽傻的丫頭,不管你怎麽對她從來不恨你,隻是一次一次說和你不般配。”白楊輕蔑地看著盛業琛:“確實不般配,你這種人,根本配不上她。”


    白楊瀟灑地離開了,末了,隻把陸則靈唯一留下的東西交給了他:“她為了保住這鐲子,和小偷打架,摔下樓,你就那麽隨手就摔了。”他把盒子塞進盛業琛懷裏,“她真傻,碎成那樣了,還粘起來。”


    盛業琛握著盒子的手在顫抖。他不敢相信她真的走了,也不管白楊說什麽,固執地上樓,非要眼見為實。


    她真的走了,家裏的鐵門怎麽拍都沒人應,直到隔壁的阿姨忍不住噪音出來說:“隔壁家走啦,今天什麽日子都來找她,不是已經把東西給你們了嘛!”


    “……”


    握著陸則靈粘好的手鐲,盛業琛覺得好像能感覺到陸則靈粘手鐲的時候,那種絕望的心情。


    說到底,傷她最深的,還是他。


    倉惶地想要尋找,卻完全沒有方向,她走了,那麽徹底,一丁點線索都沒有留給他。甚至沒有給他任何緩衝的餘地。


    突然想起那通電話,悔意彌漫,她一定是希望他挽留她,可他做了什麽?他氣極了,不遺餘力地在電話裏挖苦她。


    他坐在駕駛座上,想要發動車子,卻沒有目的地了,心裏那麽空曠。


    原來失去一個人,是這麽痛苦的感受。


    腦海裏驀然出現了很多畫麵,零零碎碎,蒙太奇的剪輯手法,直到最後一刻,一切才拚湊完整。


    畫麵停格,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明明什麽都看不見,聽覺和觸覺卻敏感得出奇。


    身體那麽灼燙,背後好像突然貼上了一具溫軟的身子,他不敢動,也沒有動,隻是靜靜地感受著那柔軟的觸覺。


    帶著溫暖的濕意,一個綿軟的吻落在他的耳廓,那麽繾綣而溫存的聲音,絕望中含著慶幸,帶著淺淺的唿吸聲:


    “業琛,我愛你。”


    那麽恨,恨時光不能倒流,恨一切不能重來,恨那時候軟弱膽怯的自己。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在那一刻,轉身將她擁進懷抱裏?


    如果一切從頭來過,那該多好?


    現在才了悟這一切,晚嗎?


    手機不停地響著,盛業琛沒有接,靠了一會兒,用很短的時間下定了決心,做出了人生截然不同的決定。


    很多事情,逃避和消極抵抗是沒有用的,不管是對是錯,麵對才是唯一的選擇。


    他著一身便服出現在了酒店,他的“訂婚”現場,盛父盛怒之下把他推進了酒店事先準備的房間,一個大套房,裏麵是葉清的化妝室。


    牆上掛著禮服,和家裏那套有些微區別,大概是備用的,盛業琛看了一眼,最後轉身去敲響了葉清的房門。


    葉清沒有化妝,也沒有換禮服,一頭黑長的直發披散在後背,襯得她膚白似雪,她聽見了聲音卻沒有迴頭,隻是淡淡地說:“你還是來了。”


    還不等盛業琛說話,葉清又說:“你是不是又想來說服我?”


    盛業琛沒有說話,葉清慢慢轉過身來,明媚而清麗的一張臉,一笑起來仿佛萬物失色,她好像又迴到了最初清傲的模樣,“我一直被關著,比你好不到哪去,大約是年紀真的大了,爸爸覺得不嫁給你就會嫁不出去。”她笑著,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著。


    她目光篤篤地凝視著盛業琛,清澈而單純的眼神:“我應該是最後一次說這些話。盛業琛,你愛上陸則靈了嗎?你分清什麽是愛什麽是習慣了嗎?”


    盛業琛眉頭微微凝蹙,幾乎毫不猶豫地迴答:“你很清楚,我對她不是習慣。如果這樣的感情是習慣,我隻想一輩子保持。”


    “那她呢?知道了嗎?”葉清沒有激動,也沒有反對。


    “她走了,”盛業琛輕吸了一口氣:“但我會去找她,我答應過她,這輩子不會再讓她一個人。”


    葉清微微偏了頭,眼底積蓄了薄薄一層水光,她仰起頭,讓那些水汽逆流,最後扯著嘴角對盛業琛笑得豁然:“謝謝你,我終於可以死心了。”


    盛業琛沉默地抿了抿唇,良久才說:“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葉清說:“陸則靈,你,我。我們都是一樣的。”她低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裏形成一道陰影,像停息的蝴蝶,微微翕動翅膀。


    她用平靜的語氣向他坦白:“我曾去找過她,給過她錢,希望她能離開你。業琛,不要怪我,愛會讓人變壞,從我迴來,我們之間的關係就變了。我就是六年前的陸則靈,而她,成了過去的我。也許,離開的才注定是最好的。”她淡淡一笑:“28歲了,我也該迴頭了,業琛,這次做了決定,就別再迴頭,別再後悔,也別再反複了,好嗎?我們一起向前走,再也不迴頭。”


    “……”


    在盛業琛的幫助下,葉清逃婚了,去尋找屬於她的幸福。


    曾經的一切都仿佛變得不再重要。他心底平靜,留下的迴憶,都是美好的,這樣,已經足夠了。


    訂婚典禮隻剩他一個人,滿堂嘩然,賓客錯愕,他這個被議論的男主角,卻覺得無比解脫。


    他坐在休息室裏,喝著茶,看著書,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隻是過了一個平凡的下午。


    盛父憤怒地進來,那麽嚴厲的表情,盛母攔了幾次都沒有攔住,良好的修養在這一刻飄渺得虛無,他上來就抓起了盛業琛的衣襟,嘴角直哆嗦,想說什麽,可是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他坐在盛業琛不遠的沙發上,側著頭,看都不想看盛業琛一眼。最後是盛母從中轉圜:“算了,葉家的丫頭不想嫁,強扭著又有什麽意思?”


    “你問問你的好兒子!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不想娶,意義不是一樣嗎?”盛母眉頭也皺了起來:“我一開始就不同意,我說不過你,聽你安排,最後呢?”


    盛父突然將手邊的茶水掃到了地上,冷卻的茶濺了幾滴在盛業琛身上。


    他緩緩站了起來,將身上的公寓鑰匙,車鑰匙,錢包全數拿了出來,除了身份證,他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東西。


    他將這一切都擺在盛父手邊的桌子上,平靜地應對著父親的盛怒。


    “這些都是你給予的,現在都還給你。”他的聲調很是平常:“爸爸,媽媽,感謝你們給我生命,如果沒有生命,我沒辦法體會人生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


    他輕輕地笑了:“不對,其實我現在也沒有搞清楚人生最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但我可以肯定,一定不是錢,不是地位,也不是名利。”他毫不畏懼地看著有些陌生的父母:“我至今仍然不能理解你們的選擇,至今還在想著素素,所以請容許我的叛逆,我不想過這樣的生活。”


    他忽然跪了下去,撲通一聲膝蓋著地,無比鄭重地向父母各磕了一個頭:“我要走了,我要去找我覺得重要的東西,爸媽,請你們千萬要保重。”


    拂去了褲子上的點點灰塵,盛業琛孑然一身地向外走去。留下一臉沉思的父母。


    盛父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她已經走了,你心裏清楚。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愛,你一無所有,有什麽資格愛?”


    盛業琛無比輕鬆地雙手插進口袋,明明一無所有了,卻感到無比解脫和快樂,好像再也沒有什麽可以阻止他前行了。


    “愛如果有條件,就不是愛了。”盛業琛拉開了房間的門,在離開的最後一刻,無比篤定地說:“哪怕是找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找到她的。”


    帶著陸則靈無比珍惜的手鐲和很多年前她買的那對銀戒,盛業琛走進了來來往往嘈雜無比,仿佛沒有盡頭的長路,最終融入人海。


    腳踏著實地,再不是從前那麽虛浮的感覺。他終於懂得了陸則靈最初的那一份的偏執,破釜沉舟,不顧一切,隻因為愛他。


    如今這個人換成了他,她會接受他嗎?他沒有把握,但他相信,他不會再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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