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則靈渾身無力地靠在牆上,茶幾上的錢漸漸化作一團粉紅的色塊,與周圍的斑駁融為一體。臉上一陣溫熱,陸則靈抬手擦了擦原來是眼淚。


    真軟弱,對這樣的自己,她嗤之以鼻。


    愛他愛得太多太重,為了他失去了所有,最後卻不能在一起。痛,卻無力去說什麽。


    擦幹淨了臉,看著一室的淩亂,她難受地吸了一口氣。


    安靜地趿著拖鞋把盛業琛留下的淩亂全數整理幹淨了。換了床單被罩,收拾枕頭的時候,陸則靈在枕巾上撿到了一跟盛業琛的頭發。短短的,硬硬的,像他的胡子一樣,有些紮手。


    陸則靈伸手拔了一根自己的頭發,她的頭發和盛業琛的完全不一樣,又細又軟,她瘦長的手指撚著自己的發絲一圈一圈的繞著,最後和盛業琛的頭發結成一個結。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隻覺得想什麽都很荒謬。手忙腳亂的尋了打火機把手上的發絲燒成灰燼。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口灌下去,可是人仍是沒有平靜。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盛業琛緊緊抱著她的樣子,仿佛是失散已久的戀人, 。她覺得自己是會沉溺在他偶爾流露的溫柔裏的,如果她沒有看到請柬的話。


    她太執迷不悟了,所以所有的人都對她下重藥,委婉對她沒有效果,不一次打進地獄,她就一直奢望天堂。


    她安靜地坐著,手機一直響,她看了一眼名字,不想去接,過了許久,屋內才恢複平靜。


    門口的鐵門被人咚咚咚地敲著。陸則靈起身去開。


    她死都沒辦法忘記的男人又出現在了門口。


    仿佛方才的吵鬧都不存在。他們隻是安靜地對望著。陸則靈看著盛業琛黑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十分專注。那一刻,他的眼裏真真切切的隻有她。她很想去抱抱他,就像這麽多年一直想的那樣。毫無顧忌地抱著他。可是她害怕,害怕會被他粗暴地推開。


    盛業琛凝視著她,最後微不可聞地輕歎了一口氣。陸則靈終於在這一聲歎息中醒來。推著他,企圖把門關上。


    “你別推我。”盛業琛的聲音再沒方才的戾氣,他抓著陸則靈推他的手,緊貼在胸口,“奶奶去世了。”


    毫無邏輯的一句話,卻正中陸則靈的軟肋,她抬頭看著他,眼中一瞬間便積蓄起了眼淚。


    她固執地想要抽迴自己的手,可盛業琛卻握得很緊。她撇開頭去,不想再看他,硬著心腸說:“你家的事,和我說做什麽?”


    盛業琛突然抱住她,溫熱的嘴唇觸上她的耳垂,有些悲傷的氣息透過耳膜無限清晰地傳入陸則靈的心裏。


    他像個走失的孩子,無助地說:“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就剩我一個人了。”


    陸則靈在他身邊四年,自然知道奶奶的存在對他的意義。此時此刻,她再不忍心去推他。旁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其實不過是個孤獨到有點孤僻的小男生。


    此時此刻,她很想對他說:“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可她說不出口,她知道,說這話的人,不該是她。


    盛業琛的唿吸溫軟,從脖頸到胸口,都暖得有些麻痹。她在他懷裏躲著風,美好得快要麻痹。她覺得心酸極了。


    “你要結婚了吧?”陸則靈說著這句話,感覺心裏有什麽又一次支離破碎。


    盛業琛皺著眉頭定在那裏,“結什麽婚?”


    陸則靈掙脫了他的懷抱。翻翻找找,將她捏得發了皺的請柬遞給他:“雖然沒有發給我,但是我還是會祝福你的。”


    盛業琛越看那請柬臉上的怒氣越盛,三兩下就把那請柬撕成碎片:“你就相信這種東西?這是他們發的!和我根本沒有關係!我和葉清早就分手了!早就沒有關係了!”


    陸則靈移開了視線,最後落在還沒來得及收走的,盛業琛留下的錢,眼中再次疼起來:“是嗎?”她扯著嘴角笑了笑:“然後呢?你和她沒有關係了,那我呢?”


    她突然抬起了頭,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我和你,又是什麽關係?”好像是一場押上生命的豪賭,她又一次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籌碼,她盯著他,想要聽他說。


    盛業琛還是皺著眉,看著她看了很久,幾次嘴巴都動了,卻什麽都沒有說。


    陸則靈覺得失望極了。他不是熱情的人,但她曾多次聽到他對葉清表白,那麽深重的愛,能讓他這樣的男人也宣之於口。


    可是對她,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也許葉清說得對,他反反複複來找她,不過是初夜情結,是占有欲,是男人的通病。


    她苦笑著撇開了頭去,略顯狼狽,自嘲地說:“看吧,我才是真正的,一直都是一個人。”


    她轉過身去,無力而疲憊地說:“你走吧。”


    “我……”良久沒有說話的盛業琛再開口,聲音有些啞啞的:“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陸則靈最後看他一眼:“你走吧。”


    盛業琛走後,陸則靈又恢複了從前的生活。小仙近來情竇初開,每天一臉笑容,和她說話總是前言不搭後語的,幸福得雲裏霧裏的。陸則靈見她高興,心情也好了很多。


    林曉風周末的時候帶著孩子拉著陸則靈一起逛街。林曉風為人風火,直來直去,買東西的風格也是如此,說是找陸則靈參謀,其實陸則靈從頭到尾什麽都沒說她已經迅速地買好了自己的,老公和孩子的。


    保姆抱走了孩子,林曉風拉著陸則靈一起在咖啡廳裏坐著。陸則靈知道她是有話要說,也不點破,靜靜地等著她說話。


    咖啡廳裏沒什麽人,咖色的窗戶講外麵的世界變得舊舊的,有種時光退流之感。林曉風用鐵匙攪了攪麵前的咖啡,咖啡豆的氣息滿溢。


    “你最近和白楊沒怎麽見麵了吧?”


    陸則靈這才意識到,算下來似乎真的好久沒有和白楊見麵了。大約是真的不走心上過的人,在一起不覺得多,不在一起不覺得少。


    她點了點頭,“是有段時間沒見了,可能他在忙吧。”


    “可能?”林曉風笑了笑:“你這女朋友真是一點都不猜疑。”


    陸則靈抿了抿唇,“信任他吧。”


    “是不在意吧。”林曉風了然地看著她:“你們倆我也知道是怎麽迴事。我本來也不讚成你們在一起的。”她抿了一口咖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最近孩子生病,好幾次都在醫院裏碰到白楊了。好像又和從前的女朋友糾纏到一起去了。那姑娘也挺造孽的,幾年前拿了白楊媽媽好多錢,答應走的。現在又迴來要錢,白楊氣得不清。”


    林曉風垂下眼簾,若有所思:“你說,人是不是都想找迴最初的感情呢?白楊和我說的義憤填膺的,可是在那女孩麵前,他眼睛都舍不得移開。”


    陸則靈心裏很平靜。白楊是他名義上的男朋友。可她聽著林曉風說著他和另一個女孩的事,卻一點也不覺得吃醋。


    “也許吧,最初的總是最好的。”


    林曉風抬頭:“那你呢?想找迴最初的嗎?”


    陸則靈慢慢地抬起頭,對視著林曉風洞察的目光,最後敗下陣來:“我最初的那個人,他的最初不是我。”她頓了頓聲:“從來都不是我的,何來‘找迴’?”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女人。糊塗得招人恨,清醒得也招人恨。”


    陸則靈笑了笑:“行了,你今天來找我的目的我已經明白了。白楊那邊我會和他談談的。”


    和林曉風分別後,陸則靈繞路去了趟醫院,憑著上次的記憶找到了那個叫韓小硯的女孩穿行的幾個科室,最後在醫院的公開人力榜上找到了韓小硯的名字。


    一點都不像白楊和林曉風說的那樣。算年齡她應該比陸則靈還要大一點,可是照片上卻還是一派良善而天真的模樣,笑容靦腆,陸則靈無法把有這這樣純淨眼神的女孩和他們說的拿錢走了又反悔迴來要錢的女孩劃上等號。


    她問了幾個護士,順著大家的指引找到了正在病床上休息的韓小硯。一個月獻了兩次血了,鐵人也倒下了。


    陸則靈走進休息室的時候,韓小硯嚇了一跳,她想坐起來,但是實在沒什麽力氣。一旁和她一樣穿著護士服的年輕護士給她拉上了簾子,感慨地說:“這醫院也真是,怎麽老缺熊貓血啊!現在熊貓血受傷的人怎麽這麽多。護士不是人啊!一天到晚獻血也會受不了的!”


    她迴過頭看見了陸則靈,疑惑地低頭問韓小硯:“你朋友?”


    韓小硯看了陸則靈一眼,點了點頭。


    護士離開了。隻剩下陸則靈和韓小硯兩個人。陸則靈尋了把椅子坐下,韓小硯沒有動,她臉上已經完全沒有血色了。桌上放著一杯紅紅的湯水,大約是補血的東西。她端起來遞給韓小硯。韓小硯的手有點抖,卻還是接過來全數灌下。


    她放下杯子,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淡淡地說:“我知道你是白楊的女朋友,我和白楊沒什麽。”


    “嗯。”陸則靈點頭:“我相信。”


    韓小硯有些錯愕地睜著一雙大眼睛,疑惑地看了陸則靈一眼:“那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呢?”


    “隻是想解開心裏的一些疑惑。”陸則靈平靜地說:“白楊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男人。我希望他會幸福。”


    “我不會破壞你們的。你放心。”她頓了頓,聲音有些嘶啞:“他……他不會原諒我的,我傷害他太深了……”


    “明知道是傷害,為什麽要去做呢?”陸則靈看著她眼中拚命壓抑的濕氣,輕歎了一口氣:“既然愛著,為什麽要分開呢?”


    韓小硯用手捂著自己的眼睛,良久都沒有說話。陸則靈也沒有打擾。


    “我爸爸得了癌症。”韓小硯的聲音哽咽著。


    陸則靈皺眉:“白楊會在乎嗎?你爸爸得了癌症又怎麽樣?就因為這個理由你就離開他?”


    韓小硯痛苦地搖著頭,“白楊的媽媽不喜歡我,他們家也不能接受我。白楊要和我結婚,和家裏斷絕關係,班也不上了,搬來和我一起住。”迴想過去那些日子,明明是糾纏的,可韓小硯的表情卻溫柔了許多:“我不能成為他的負擔,不能看到他為了我到處碰壁。我爸爸檢查出了癌症,化療放療都是大錢,白楊要是知道了,會多辛苦?我不能毀了他。”


    韓小硯偷偷地落著眼淚。陸則靈感同身受地看著她。


    韓小硯突然搖起頭來,有些激動地說:“不,不是這樣的。是我的問題。我真的自私,過去拿了他媽媽的錢給爸爸治病,傷了他,現在爸爸的病又要錢了,我又去找他媽媽要了。”韓小硯羞愧地捂著自己的臉:“什麽愛情,什麽犧牲,我說的好偉大,其實我就是個自私又卑劣的女人。我……我配不上白楊……”


    最好的青春便是已過去。因為年輕,所以分手就那麽簡單粗暴。一個人做了決定,另一個人就隻能承受。


    陸則靈看著韓小硯的矛盾,心中選擇了相信她前麵的話。她想,韓小硯是愛著白楊的。就像白楊愛著她一樣。因為覺得不能在一起,所以分開。


    “以後,如果還有以後,請對白楊好一些,他值得。”


    “我和白楊已經不可能了。我什麽都做不了,他恨我。”


    陸則靈搖頭:“隻要他愛你,你就是無所不能的。”


    說完,陸則靈心裏也跟著震顫了一下。那個能讓她無所不能的人,終究是不愛她。


    她拿著自己的包起身,和韓小硯告別:“感謝你解開了我的疑惑。祝你幸福。”


    出了醫院,耀目的陽光帶著一道道的光圈穿透樹葉罅隙落在地上,光影斑駁。陸則靈走在林蔭道上。反複想著白楊和韓小硯。


    好簡單的故事,好明顯的誤會,好……深刻的愛情。


    原來感情的事情是這麽簡單,隻要有愛,不管多遠還是會相逢,不管多久遠還是會等待。那她呢?真的能等到盛業琛迴頭的一天嗎?等到他愛上她的一天?


    真的,會有這一天嗎?還是等到她一個人孤獨死去的一天,才發現,一切的等待都隻是一場夢?


    給白楊打了電話,白楊似乎也有點意外,在電話裏有些尷尬的道歉:“最近公司的事太忙了,忘了聯係你了。”


    陸則靈在醫院不遠的一個蛋糕店等白楊,她點了一個抹茶慕斯,拿著勺子一勺一勺地舀著,涼涼的慕斯入口即化,甜膩到心坎去了,陸則靈不覺皺了皺眉,放下了勺子。


    白楊沒一會兒就到了,兩人一起出了蛋糕店,在路上無目的地逛著。天氣很熱,行人不多,路邊的店鋪很大聲音地放著歌,淹沒了他們都有些狀況外的心緒。


    “白楊,我們分手吧。”陸則靈平靜地說著。


    白楊挑了挑眉:“怎麽了?”


    陸則靈笑了笑:“難不成你不甘心?”


    白楊也笑了:“當然,舍不得你這麽個大美人。”


    陸則靈剜他一眼,隨即想到那個無聲流淚的女孩,故作輕鬆地說:“曉風說有更好的對象介紹給我,所以就趕緊和你分手咯。”


    白楊咬牙切齒:“林曉風這個挖我牆角的臭女人!”


    陸則靈向前走著,突然停下了腳步:“白楊,迴頭的風景,其實真的挺美的,認清自己的心,好好地看看你愛著的人。”


    白楊臉色突然冷了下去:“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是不是韓小硯?我和那個貪慕虛榮的女人早就沒有關係了!”


    陸則靈明知故問:“韓小硯是誰?”


    白楊緊抿著嘴唇,不再說話。


    “我什麽都沒說,你一下子就想到她,別再騙自己了。”陸則靈笑著:“你是我遇到過最好的男人,你一定會幸福的。”


    “幸福是什麽?”白楊問她,一時間二人都沉默了。


    尖銳的問題,陸則靈愣了一下,良久才看著蔚藍的天空,說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活著,就總會得到的。”


    盛夏,夏鳶敬終於交了男朋友,為了以示慎重,要來請她吃飯,陸則靈想想也該休息休息了,便把年假休了,迴了一趟從小長大的城市。


    夏鳶敬的男友內斂英俊,家世良好,最難得的是對夏鳶敬耐心極好,是她學生的舅舅,因為這層關係,接觸的多了,最後成就了一段姻緣。夏鳶敬說他是狼一樣的人物,一步一步給她下套,她就是個天真的小兔子著了他的道。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看著朋友們一個個得到幸福,陸則靈也由衷地感覺幸福和滿足。


    一周的年假,夏鳶敬賠了三天,其餘的時間陸則靈自由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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